离开了住院部,楚云漫无目的的往外走去,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想回家,可钥匙在包里,一条长长的闪电撕破了深夜的天空,宛如撕开了她心里那条始终自我安慰的遮羞布,风雨欲来的夜里,她顾不上伤口的疼,慢慢的走向大门外的人行道。
天空渐渐飘了雨点,深夜里本就没什么人的人行道越发空旷,她走在一盏盏路灯下,忽明忽灭,以为从那间病房里出来就会忘了周玉琪那番话,可显然,事与愿违,那些话,源源不断的在她耳旁重复,连带着周玉琪那张高傲的脸,宛如烙印一般,烙在了她心上,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她戳到了她心底最深最软的角落,孩子,是她唯一与这世界妥协的条件,可周玉琪,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
她自小过得清贫,受人冷眼不被待见是常事,所以她遇上给她温暖的徐天才会完全不设防,她愤怒他的背叛,埋怨自己的无知,可这一切,都不是她宁愿背负债务也要离婚的支点,她破釜沉舟的离婚,鼓起勇气面对这糟心的生活,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再重蹈她的覆辙,她想让她的孩子拥有完整的爱,拥有没有遗憾的童年。
可周玉琪,却为她揭示了一个她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她的孩子,依旧也只能像她一样,在这困苦的世间,疲而不敢怠慢的挣扎。
起跑线上的孩子从来没有落后与先进之分,因为父母的位置才是孩子的起跑线,而她,甚至距离起跑线都还很远,她的孩子从生下来就会听见那些追债的电话,会看见公司里同事的冷眼,他会知道他的妈妈是大公司里的仓管,他会在同学问他“你的家庭”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的同学说“我妈妈还在饭店里兼职洗碗”。
未来那个自卑的他,与曾经那个自卑的自己,并无不同,他也会如同那个刚进公司的她,在看见别人嫌弃的目光之后,默默的往角落里退两步。
周玉琪或许背德,或许狂妄,或许恬不知耻,可她竟然无法反驳,她说的话,或许是对的。
这个社会对她的残酷与排挤,她的孩子,会一个不落的,统统经历一遍,这让她无力且绝望。
她曾憧憬并期望的那些小美好,那些平静的生活,那些给予孩子所谓“完整的爱”,在这个冰冷的夜里,被击成了碎片,洒得满地都是,她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重新捡起它们,拼凑它们。
雨点一滴滴变大,变密集,不多时,瓢泼大雨伴随着滚滚的雷声而来,她站在路灯下,仰起头,任大雨冲刷,雨水混着她的泪水,浇湿了她全身的衣裳,无人的雨夜里,她看见徐天的算计,周玉琪的高傲,杨丽丽的鄙夷,韩雯的讥讽,还有曾经那些数也数不清作弄,她看见楚洁与楚浩冷漠的脸,妈妈防备的目光,追债人脸上的无情,倾盆大雨里,她放声大哭。
生活啊,它并非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它是湍急的河流,通往深沉的大海,让人无法喘息,沉溺致死,有的人抱着浮木,有的人站上了游轮,而像她这样的人,除了逆流的扑腾与挣扎,别无他法。
究竟要多努力才能不被冲走?她不知道。
可停下,就意味着溺亡。
她是个妈妈,她不能让她的孩子迎着绝望出生,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找不到方向。
她是个妈妈,即便她离岸边再远,她也要打起精神游下去,她或许不能让她的孩子出生在终点,可她,至少要让她的孩子站在起跑线,能看得见终点!
她或许永远也到不了周玉琪说的那个世界,永远也看不见那个世界的风景,可她相信,除了那个冷漠的,唯利是图的世界,这世上,也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努力就能获得认可,一个真诚就能到达彼岸,一个不会因为清贫就不被人尊重的世界。
或许路途遥远,或许过程坎坷,可她,一定要带着她的孩子,一起找到那个世界!
清晨的烧伤科住院部,刚上班的护士迈出了办公室的门,没走几步就顿住了脚步,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角落的长椅上坐着个低着头的女人,披头散发,一身泥泞,听见她的倒抽气声,缓缓抬起了头,“医生,我来换药。”
护士白了她一眼,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档案,“几床的啊?”
“我不知道,就是顶楼的那个单人房。”
“单人房你待着就行啊,我们会给你换的,大清早的,你披头散发的坐在这儿干什么啊……怪吓人的!”
护士忍不住抱怨,楚云没接她的话,“你今天帮我换了药,把剩下的药给我,我带回家去自己换,退了那个病房,之前存过的住院钱,是不是可以退给我啊?”
护士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出院不出院是医生说了算,这退钱我也不知道,你去收费窗口问!”
“我有急事,不能再住院了,这钱是我朋友给的,就是周玉琪,我问过她,她说让我自己去办,她有事来不了。”
护士听着“周玉琪”耳熟,拿过档案看了看,脸上的冰霜顿时就消融了不少,连语气也柔和了些,“哦……这样啊,那我一会儿帮你问问医生吧,走吧,这边换药。”
“好。”
楚云跟着护士进了一旁的诊室,她拉开还未完全干透的衣服,护士“呀”了一声,“你这伤口怎么沾水啊!会感染的啊!要是大面积感染,病程长难治疗不说,你这块皮肤将来可能会留疤的啊!”
楚云淡淡的笑,“没关系,留疤就留疤吧,换吧。”
护士见她那么固执,也不再说话,开始给她换药,楚云疼得咬紧了牙,手指都绞在一处,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了,她瞥了一眼肚子上的伤口,惨不忍睹,她把目光挪向别处,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也一声不吭。
这个伤疤,就留作她这一夜想要洗刷过去,重新奔向未来,重新构建人生的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