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做事很利落,楚云和梁兴尧还在吃饭的功夫她就收拾好了房间铺好了床铺,楚云吃完了饭刚好喂奶,等楚云喂了奶孩子睡着下了楼,她把餐桌都收拾好了。
楚云从来没被谁这么照顾过,一时有些不习惯,“刘姐,你顾孩子就好,这些我来吧。”
“嗐,说什么呢,我的职责是照顾产妇和孩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刘姐洗了手来到楚云身边,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小梁先生在那儿找半天了,我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孩子我带着,你们俩聊会儿天呗?人家来看你,总不好冷落人家。”
楚云回头看了看,梁兴尧果然是在她收拾好的客厅四处看,她点了点头,“那辛苦了,刘姐。”
“说什么傻话呢,我这就要上楼睡觉了,孩子你放心,你们慢慢聊,但别太晚,过一会儿你喂了奶必须得睡,否则夜里熬不动!”
“好。”
楚云点头,来到客厅,梁兴尧刚好转身,她笑着看他,“找什么呢?”
“我……想找点茶,但……”
“茶啊……”
楚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摊手,“我家里没有茶,因为我不喝,而且我家里也不会有访客,所以……”
她顿住声音转身,“我给你倒杯水吧,我家里有水壶,但还没有烧……杯子……我得找找……”
楚云一边咕哝着一边四处找,有些惆怅的皱起眉头,她生活简单,家里也没有访客,自然也不会准备这些东西,梁兴尧看着她的神情,心里也明白,赶紧制止她,“别别,不用了,我不渴。”
“要不我下楼去给你买吧,你等等我。”
楚云说着就朝门边走去,梁兴尧赶紧拉住她,有些无奈的叹气,“你是个初产妇,你注意一点好吗?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得你现在在坐月子啊?!”
梁兴尧一见楚云这个不爱惜自己的样子就没来由的生气,声音也不免大了几分。
之前姐姐刚生完孩子,在家几乎是不下床的,家里本来就有保姆,也请了月嫂,围着她团团转都不一定能伺候得过来,姐姐平时也不是个喜欢支使别人的人,但她分得很清,这样重要的时刻她也不逞强,他这两天之所以这样用心,就是希望楚云在这样重要的时候,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照顾,不要落下什么病根。
他知道人的出身有所不同,生长环境也不同,可楚云在这样的时候还毫不在意,总让他有一种她很“便宜”,不值得被照顾的感觉。
她曾告诉他应该接纳自己,可她显然也不是个好老师,她只接纳了自己,却没学会如何善待自己。
这让他很不舒服。
楚云回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疑惑,“你最近为什么那么容易生气?”
“我……”
梁兴尧看着她微愣,心里掠过一丝宛若被戳穿了心事的慌张,他垂下眼别开目光,“不是,我就是……”
他瞥眼看见落地窗边的吊椅,岔开了话题,“去坐会儿吧,你不是说你喜欢那个吊椅吗?”
楚云刚生了孩子,忘性大,梁兴尧这一岔开话题她也就跟着走,看向吊椅的目光都柔软了许多,她点头,边往吊椅走边开口,“好,这吊椅里的垫子也是你买的吗?”
“一套的。”
“和我之前在短视频里看的一模一样。”
楚云轻轻的坐进吊椅,吊椅缓慢的摇荡起来,她个子不高,又瘦,脚一缩整个人就蜷在吊篮里,柔软的垫子顿时就包裹着她,她抱着腿坐着,看向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温暖与满足像是要撑破她的胸腔,连脸上的笑也带了幸福。
梁兴尧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涌上星星点点的欢喜,吊椅旁边还有一个豆袋,他笑着坐下来,二人就这么一个摇着,一个坐着,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梁总……谢谢你,这真是我梦都不敢梦的生活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轻声道谢,转头看他,一如既往的真诚,梁兴尧听着这话却莫名有些刺耳,“这不就是正常的生活?有什么不敢梦的?”
楚云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想到那些压到喘不过气的负债,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是正常的生活,不正常的……是我。”
梁兴尧没说话,却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想起他们在医院里初识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又想到她之前说“家里也不会有访客”,一直压在心里的疑团立时就有些压不住了,“你的家人呢?你爸爸去世了,应该还有妈妈和其他兄弟姐妹吧?为什么你生孩子那么大的事,他们都不来照顾你?”
楚云转头看他,他看向她的目光和平日不太一样,柔软里带着浓浓的关切,看得她心头一暖,也更没了心防,“我的家人……”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想到成年后就鲜少回家的自己和之前在家里闹的那些事,愧疚又难过,“我没什么资格让我的家人来照顾我。”
梁兴尧皱眉,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楚云笑了笑,不免有些哀伤,紧了紧抱着双腿的手,“我对我的家人……除了那微薄的经济支持,一分责任也没尽过,感情的付出都是相互的,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对我付出呢?”
梁兴尧更不解了,细细思索她的话,她转头看了看他,不知是此刻的一切太过美好还是人在柔软的环境里就会一点都不设防,那些她一直埋在心底深处从未对人说的愧疚,在这一刻,竟也想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月光。
“我之前一直跟你说,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其实就特殊在我妈妈她……是个精神病人。”
楚云缓缓开口,梁兴尧心里微微惊讶,却也不急着打断她,她叹了口气,“村子里重男轻女,没什么新鲜的,我和我妹妹过得一直也不太好,尤其是我爸刚离开的那几年,我妈她清醒的时候就总骂我和我妹妹,说我们是女孩,没有用,靠不住,不清醒的时候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所以我读完了初中,都没要我妈开口,想也没想就不读了,守小卖部,在地里干农活,收了菜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卖,偶尔也做些腌制的咸菜去卖,换两个钱,也能给弟弟添两个荤菜吃。”
她回头看他,淡淡的笑,眼眶却泛起了薄红,“亲戚都夸我懂事,忙着工作补贴家用,养妈妈养弟弟妹妹,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太想逃了。”
“逃?”梁兴尧忍不住问,不明白楚云为什么会用这样激烈的词语。
楚云想起过往家里那些令人恐惧的瞬间,想起妈妈总说是她害死了爸爸,点了点头,“我打小,最擅长的就是算账,小时候帮着爸爸算家里怎样才能用最少的钱填饱所有人的肚子,长大之后就在算……究竟要怎样,我才能从这个家里逃走。干农活的时候,在集市卖菜的时候,我没有一刻是不在算的,我在算家里那个收入微薄的小卖部,算这看天吃饭的一亩三分地,我拼了命的干活,一年究竟能有多少收成,假如我像爸爸一样,进城打工,八个月就能挣够在家里一年的收入,我是不是……就能换来剩下那四个月的自由。”
梁兴尧惊讶的挑眉,没想到楚云“擅长算账”这件事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他轻声开口,“所以你以这样的方式,说服你家里人进城打工?”
楚云不置可否,“不,我以这样的方式,说服了我刚成年的妹妹,日复一日的帮我承担起了照顾妈妈的责任,而我反馈给她的,仅仅只是微薄的经济支持,我逃掉了属于我的责任,却也没有获得自由,离了婚,还给他们带去了麻烦……”
她的声音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感情付出都是对等的,我这样自私又糟糕的姐姐,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来照顾我呢?”
梁兴尧皱着眉看向窗外,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闷闷的。
楚云的家境他也不是没揣测过,她的生活简单成那个样子,除了负债的原因,也和日积月累的习惯脱不了干系,可让他心里沉重的,不是她糟糕的成长环境,而是她由内而外,打心底里对自己的不认同。
她轻描淡写的说“妈妈说女孩没有用,靠不住”,潜意识里却认同了那些话,她那么节俭的生活,却给家里带去“微薄的经济支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她的“有用”。
她努力的对抗生活,没有对生活束手就擒,却把这一切定义为“自私”、“推卸责任”。
这就是她不善待自己的答案,她觉得自己不配被善待,如同之前的他,觉得自己不配接管公司。
她在自我否认里彷徨着,却温暖的教会了他,应该完整的接纳自己。
复杂的情绪从他心底涌上来,心疼,感激,感动,还夹杂着丝丝哀伤,他转过头看她,她蜷缩在吊椅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她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长相,平日里也不加修饰,总给人一种素净感,此刻的她大概是太疲惫,还显得有些憔悴,可他此刻再看这个憔悴又素净的她,却有一种破碎却安宁的美。
像一幅写实素描,简单,却震慑人心。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宁静,楚云转头看他,他微微的笑,“过去都是你给我讲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云笑着点头,他垂下眼想了想,嘴角带了笑,“我有个朋友,过去因为家里事情太多,读书成绩不太好,她就很自责,总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楚云“噗嗤”一声笑出来,打断了他的话,她笑着白了他一眼,“怎么还抄作业呢?”
梁兴尧笑着皱眉,“你听完啊,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没听过吗?”
楚云笑着点头,“好,你说,我听完。”
梁兴尧一本正经,“哭鼻子呢,就被她爸爸发现了,她说自己很笨,结果她爸爸也承认她很笨,她更伤心了,她爸爸也不劝她,等她哭完之后他爸爸才说‘笨就笨了,那又怎么样呢,笨也好,聪明也好,你都是爸爸的宝贝女儿’……”
梁兴尧的声音顿了顿,楚云一脸兴味的笑着看他,想听听他之后要怎么说,梁兴尧认真的看她,目光里却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温柔,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他一心只想让她明白她的好,也没掩饰就轻声开了口,“她只听明白她爸爸要她无条件的接纳这个不完美的自己,可她没听明白的是,笨也好,聪明也罢,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个人……接纳她的不完美,愿意为她遮风挡雨,因为她值得。”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楚云是因为感动,梁兴尧则是因为惊讶于自己下意识说的话。八壹中文網
他其实只是想告诉她,那么真诚善良的她值得任何人体贴的照顾,不管是她爸爸也好,其他人也好,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脱口而出,竟然就成这样了。
听起来像极了告白。
他甚至连自己都没搞清楚心思,这话就这么出了口。
二人就这么沉默的四目相对着,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呃……我……”
“梁总。”
楚云感动的打断了梁兴尧要辩解的话,梁兴尧脸上带了几分慌张,尴尬的别开了目光,都不敢跟她目光相对,“啊?”
“你真是个精明的老板。”
梁兴尧不解的皱眉,“嗯?”
楚云红着眼眶笑,“我之前看了本管理学的书,书上说,低阶的老板御人,高阶的老板御心,有你这样的老板,我一定会为了公司肝脑涂地的!”
……倒也不必。
梁兴尧无奈的在心里回,楚云想起临产前那个山寨产品的事,忽然坐直了身体,“你知道有个公司模仿我们的产品吗?”
“我知道啊……你也知道?”
“知道啊!不然我怎么……”
提起那个产品,楚云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打着赤脚下了地,“你等一下,这两天我没事的时候查了点资料,我记在笔记本上了,我拿来给你看。”
梁兴尧见她打着赤脚下地,赶紧伸手拉她,“你穿鞋啊!”
“哦……好好好。”
楚云急着拿笔记本,也没多想,自然的扶着他穿了鞋,“你等我啊。”
“嗯。”
看着楚云这恨不得现在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样子,梁兴尧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
三分之一是惊诧,惊诧于自己怎么会下意识讲出那样的话。
三分之一是侥幸,侥幸她没听懂,也没多想。
还有三分之一嘛……
竟然是失落。
他重新坐回了豆袋上,看着窗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致,他的公寓就在正对面。
他低着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在脑子里捋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同事就成了眼下这个尴尬的样子了。
可捋来捋去也没个头绪,脑海里唯一清晰的,就只有楚云带着真诚的笑,说着真诚的话,一点一点安抚着他不安的心。
熟悉的温暖从心底涌上来,绵绵密密的,慢慢悠悠的包住了他的心,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楚云翻着手里的笔记本,缓缓朝他走来,他的嘴角,莫名就挂上了笑。
“梁总,除了那个产品,我还有件奇怪的事……”
“其实不在公司,你可以不用这样称呼我的。”
梁兴尧脱口而出,楚云抬头,他笑着指了指他们彼此,“我们……算朋友吧?”
楚云忽然笑起来,不是平日礼貌真诚的笑,而是如同女孩一般灿烂的笑,“我得多荣幸才能和你做朋友……那我应该像尤副总一样,叫你……老梁?”
“……”
楚云“咯咯咯”的笑起来,梁兴尧看着她,也低着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