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三姐弟和梁兴尧龚易重新聚集在房间里,赵红躺在套房,他们就只能下了楼来到楚沛的房间,商议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病情那么严重的吗?我以为你在,这件事会变得简单一些。”
梁兴尧有些意外的问,龚易皱眉,有些为难,“也不是这个问题,是……治疗方向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病人心里的郁结由来已久,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你们三姐弟知道的情况又比较少,采用心理治疗的方式,就会比较麻烦,我需要收集大量关于病人过去的资料,可这件事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还得仰仗你们,如果你们要是觉得不接受这样的治疗方式,那就还是像过去一样,住院,用药,用医疗手段来阻止病人的胡思乱想,减少对她的刺激,看你们的意愿。”
楚云低着头不说话,楚洁和楚沛互相看了一眼,楚洁往龚易的方向凑了凑,“龚医生,这两种治疗方式的费用……”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谈费用。”
龚易看了低着头的楚云一眼,心里有些抱歉,他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赵红的病情,那一瞬间的闪神也太不专业了,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闪神让赵红的情绪越发不稳定,他应该还会机会慢慢的顺藤摸瓜,楚云也不至于就听到了这里。
哪怕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可无论是谁,听见自己的妈妈骂自己“抢走了我的男人”,也会觉得万箭穿心吧。
他实在是太抱歉了。
楚洁听见龚易说“大家都是朋友”,心里没来由的一喜,笑着又开了口,“那龚医生,你觉得更好的治疗方式是哪种呢?”
“当然是心理治疗啦,绝大部分精神病人都是因为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才会积郁成疾,这个结解不开,一味的用药物压制,总是时不时要复发的。”
梁兴尧了然的接话,龚易认同的点头,“但如果要走心理治疗这条路,你们就要考虑几件事,首先是时间,你妈妈这个病情,要找到真相,再把她带出来,五六次心理治疗是少不了的,按照半个月一次治疗,两三个月怎么都要的,另一个你们要考虑的,就是收集过往资料的事情,你妈妈的病时间太长了,长到她自己都分不清,卡在心里那个人究竟是谁,我想这个答案,大概需要你们来帮她找出来了。”
楚洁和楚沛点头,楚沛为难的皱眉,“三个月那么久啊……”
“你是还要回去上课考试吗?”
楚洁转头问,楚沛有点犹豫,“课是上的差不多了,考试的时间也就是那么安排的,但我之前投了几份简历,我怕过了年人家通知我面试,我人不在,那不是……”
“哦……”
楚洁也不懂,随口答了一声,听楚沛这话的意思,照顾妈妈这件事又“理所应当”的落到她身上了,她心里不快,看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楚云,“姐,你说呢?”
“嗯?”
楚云抬起头看楚洁,楚洁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觉得是心理治疗好,还是像原来一样住院治疗好?”
楚云淡淡的笑,“心理治疗是治本,常规治疗是治标,龚医生没来之前我们带妈妈看了多少次病了你最清楚,你说选哪个?”
楚洁一听,心里更不开心了,两个人话里的意思,那不是妈妈又要她一个人扛着了嘛!
可她转了转念头,面上还是甜甜的笑,“那姐姐,你的意思是……我们留在这里治疗吗?”
楚云抿了抿唇,刚才她低着头就是在想这件事,她看向了楚沛,“小沛,之前你在外地读书,回来的时候少,姐姐也没问过你,你前年考研,考的是全日制研究生吗?”
楚沛沉默了一瞬,“不是,是非全日制的。”
楚洁不太懂什么全日制非全日制,楚云却是懂的,她微微挑眉,“你读非全日制,那这一年多的时间你在外地,是有工作了?”
楚沛没说话,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他当初考非全日制,就是打好了主意一边读一边工作,家里条件不好,他也觉得靠着楚洁守小卖部支撑他专心读书太不现实,之前他考研没考上,那一年的生活费就是找楚云借的,他后来实在没钱的时候,也明里暗里的找徐天要过几次,实在不是滋味,所以他特意选了非全日制,想要半工半读。
谁知道,这一年,现实却狠狠的打击了他踌躇满志的自信心。
他学的是机械工程,头一轮简历就往大工厂投,汽车业、制造业、工业设计,他统统投了一遍,投出去的简历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挨个儿打电话去问,人家告诉他,投送简历的岗位“最低要求研究生”,他只能默不吭声的挂了电话。
接下来,他又往周边的城市投送,他读书所在的庆州是个交通腹地,与许多工业省份相邻且交通发达便利,他甚至人住在庆州,早上起床搭高铁去邻省工作,晚上又回来都能行,可简历投了一遍,人家告诉他,“只需求有丰富工作经验的本科毕业生”,他还是只能默默的挂了电话。
这一年时间,他修完了两年的课程,考试从来都名列前茅,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努力,而是除了看书,学习,节俭的过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所以楚洁说他的时候,他才仿佛被触发了应激机制一样全部反驳回去。
此刻楚云问,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实话实说,“没有,我这一年,修完了两年的学分。”
楚云没说话,在心里细细的盘算,盘算着工资和来年公司项目的收益,盘算着自己每个月要增加多少收入才能留下弟弟妹妹和妈妈,一旁的楚洁却讶异的挑眉,转头看向楚沛,“非全日制的意思是……你不读书,也不工作?”
楚沛皱眉,也转头看她,不久之前二人才发生的争端重新回到了二人脑海,楚洁心里气愤又呕心,他不工作,也不读书,人在外地不回家,那这不是妥妥的推卸责任,要把妈妈完全甩掉?!
他刚才还一幅委屈的样子说投了简历,搞得她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一样!
这么一想,楚洁完全无法淡定,生气的质问,“你不读书,也不工作,一年到头就回来几天是什么意思?!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从小到大我也没受过什么她的庇护,她最疼最爱的是你,你这没事也不着家,算什么啊?!”
“我怎么没有读书?!我刚才说一年修完了两年的学分你没听见?聋了?!”
“你少在这里给我拽文,我也不懂修什么学分,你就说你这没事不回家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你妈啊?!”
楚洁从来没有那么大声的质问过,也没有那么显而易见的委屈过,楚云抬起头本想和楚洁解释一下什么是“非全日制”,可还没开口楚沛就又暴躁的吵起来,“你不懂就闭嘴!我怎么就没事了,啊?我读书不是事,考试不是事?!修学分不用看书的啊?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整天守在铺子里发呆就能把学分修回来啊?!”
楚沛的话像把利刃,割破了楚洁的心,平日素来笑呵呵的楚洁顿时就红了眼眶,说话都气得咬牙切齿,愤恨的点头,“没错,我是守在铺子里发呆,可你就是用我守在铺子里发呆挣来的钱读书读到了现在!你了不起,你是我们村唯一一个高材生,可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我问你?家里盖房子,妈妈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病,你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了?你回来看过妈一眼了?!楚沛,那是你妈!从小到大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被风吹了的妈!你为她,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读个书没生活费,还不是管姐姐姐夫要!你在这儿优越个什么劲儿啊,啊?!”
楚洁愤怒的话毫不犹豫的就出了口,却成了刺,刺进了楚云心里,楚沛跟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跳起来就要反驳,楚云却觉得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先他一步站起来拦住他,“行了!都别吵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也太离谱,梁兴尧和龚易甚至都还没回过神,直至楚云站在了楚沛和楚洁之间挡住他们梁兴尧才后知后觉的站起来把她拉到身边,“别……别吵了,这也不是多大的……”
“这事跟你没关系。”
楚云冷冷的打断了他,他愕然顿住了声音,楚云拉开了他拉着她的手,转头看楚洁和楚沛,“行了,都别说了,这治疗既然开始了,那就得一直做下去,做到好为止,人家医生都不嫌麻烦,你们俩跟这儿吵什么呢?!”
楚洁没说话,气愤的瞪了楚沛一眼,楚云自然也明白她心里有多委屈,看向楚沛,“这陵城,没有你合适的工作吗?”
楚沛傲气的转过了头,“陵江省是畜牧业和农业大省,我是学机械工程的,你说有没有合适的?”
楚沛毫无理由的傲气也惹火了楚云,她冷下了声音,“好,没有也行,退掉你租的房子,回来住,陪在妈身边,等你在网上修完学分,拿了毕业证再做打算!”
楚沛不服气极了,“凭什么?!”
“凭她是你妈!凭她从小到大只把你一个人当孩子看,我跟小洁都是凑数的!”
楚云瞪着双眸大声责骂,刚才在房间里听见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闪而逝,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割过她的心,微微红了眼眶,楚沛还想说什么,可他从未见过楚云如此严厉的样子,便也不再说,楚洁脸上的愤怒终于消下去些,以胜利者的姿态瞪了楚沛好几眼,楚沛双手插兜,冷笑着看向楚云,“好啊,我回来陪着妈,那你干什么啊?要承担责任大家一起承担啊,你别跑啊!只有我一个人是妈的孩子,那你们呢?喝西北风长大的啊?!”
楚沛的态度让梁兴尧和龚易都讨厌极了,可刚才楚云也说了,这是他们家里的事,他们也不好多管,便也只能默不作声的互相看看。
楚云也没跟楚沛生气,仔细思忖之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礼貌的看向龚易,“龚医生,我妈妈是要留在陵城还是可以回去住?”
楚云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龚易,龚易见他们为了这件事吵成这样,也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子,据实已告,“看你们的情况,但我的建议是……不要再回去了。”
“不要再回去?!那里是我们的家!不回去我们去哪?!”
楚沛冷着脸问,龚易不悦的皱眉,连语气都硬了不少,“这只是我的建议,病人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是在那里发生的,在她从心里的死角走出来之前,让她短暂的避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这很难理解吗?你们要是实在不方便,也能回去啊。”
到时候我帮你联系其他心理医生好了!
龚易不悦的在心里补了一句,碍于梁兴尧和楚云的情面没说出口,白了楚沛一眼,把头偏向一边。
“你这……”
“你别说话了,小沛!”
楚云打断了楚沛的话,责怪的瞪他一眼,攥了攥手,“行了,眼下最重要就是把妈妈治好,人家龚医生那么忙,大过年不远万里的来帮忙,没有放弃的道理,你退掉你租的房子回到陵城来,我给你们租套房子,你和妈妈住,陪着妈妈,小洁和我住,在妈妈病好之前,你们都别回去了!”
楚云这话说愣了楚洁和楚沛,楚洁倒是一转念就明白了楚云的意思,楚沛却依旧在计较,“陵城的消费那么高,我们怎么负担得起?”
“我说要你负担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承担什么责任吗?这就是我承担的责任,可以吗?你还满意吗?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以不要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吗?!”
楚云的回答带着负气与埋怨,听得梁兴尧一阵心疼,他伸手想拉一拉她,让她不要那么生气,可手还没伸到她身边她就快速的拿起了沙发上的包,转头抱歉的对着龚易点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龚医生。”
梁兴尧的手还来不及搭上楚云的手臂,楚云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楚洁微微一愣,也拿上了包追出去,“姐,你等等我……”
楚沛自己一个人也待不住了,拿了外套也出门上了楼,只剩下手还悬在半空的梁兴尧和龚易,龚易看了一眼他还没收回来的手,站起来拉下他的手,“她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你得给她点时间。”
梁兴尧疑惑极了,转头看她,“正常的?她从来没有……”对我那么冷漠过。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她今天经历了什么。”
龚易的声音里满是遗憾,梁兴尧更疑惑了,“经历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龚易在嘴巴上比了个“x”的手势,“我是个心理医生,有我的职业操守。”
“……”
“她要想告诉你,会告诉你的。”
她要是不想,那她大概也会像她妈妈一样,一辈子都留在那间卧房里,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龚易没说后面的话,伸手搂住了梁兴尧,“走吧,别想了,就让这糟糕的一天过去吧。”
糟糕的一天?
梁兴尧深有同感,刚才楚云冷声堵住他话的神情一遍遍的在他脑海里回放。
她像是忽然启动了什么防御机制,拼了命的要推开他,让他离她们家远一些。
他们中间像是忽然隔了一道玻璃墙,他在一端,而她,在另一端。
他心里涌上淡淡的失望,在山里看了那场精美绝伦的日出之后,他还以为,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