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房间里又重归静谧,楚云和楚洁依旧各躺一边,许久之后,楚洁轻轻侧过了身,平躺在床上,楚云听见她轻幽的声音,“姐……”
楚云也转过身,平躺在床上,以为楚洁要和她说刚才楚沛那通电话的事,“嗯?”
楚洁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如同儿时那般,手在被窝里轻轻的摸索着,找到了楚云的手,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攥成拳,塞进楚云手里,“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我们?楚沛是她的孩子,村里重男轻女,她护着楚沛也理所应当,可是,我们……也是她的女儿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呢……”
没有答案的问题,宛如巨大的拳头,终于击碎了黑暗里的宁静,同时,也击溃了楚云的心理防线,眼泪快速的在她的眼眶里聚集着,她伸开手,楚洁缓缓的枕上她的手臂,挪进她怀里,她如同小时候那般搂紧了楚洁,轻轻的靠在楚洁头上。
对啊,为什么呢?
我们,也是妈妈的孩子啊。
我们也是两个从出生,就渴望着被父母疼爱,哪怕被打,被骂,也不断地改变自己去讨好,只希望能获得一点点疼爱的……属于爸爸妈妈的孩子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呢?
为什么被爱总有严苛的条件,为什么都是家里的孩子,却要被分别对待,为什么无论我们做什么,做多少,都得不到妈妈一点点施舍的爱和宽容呢?
无声的眼泪在黑暗里横流,她们又成了当初那两个蜷缩在同一个被窝里相拥而泣的女孩,之前的不愉快在这一刻统统都散了个尽,在这个家里,她们,是彼此唯一能汲取力量的存在。
楚洁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祈祷时间走得快一点,祈祷刚刚才与她分别的内尔已经上了飞机,完成了长途飞行,降落在自己的国土之上,祈祷他能快一点和他的家人沟通,然后履行承诺,来这里,带她走。
内尔,是她逃离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楚云则陷在悲哀的情绪里,久久都出不来,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不安稳的家稍稍安稳一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妈妈才能不那么仇视她,不把她,当做心里那个人的替身。
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妈妈要把她们都当成楚沛的拐杖,但凡不能支撑着楚沛往前走一步,她们……
就不再有利用价值。
她抬起手搭在额头上,手臂顿时就被泪水浸湿,龚易说她的桎梏就在眼前,她所有一切都以自己为先,所以自卑才会占了上风,让她克制不住的处处找寻自尊。
她那天夜里其实并未太懂,只隐约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梁兴尧,被她排在了所有感受的末位。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可到了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排在第一顺位,即便爸爸当初爱她,说的最多的话,也是“身为家里的大姐,委屈你了”。
爸爸的爱,是愧疚于年纪小小的她为他担起了家中的责任,而非无条件。
所以,她也不懂得,如何无条件的,把心爱的人排在第一顺位。
她不是不想,她是不会,不会被爱,也不懂得爱人。
这才是她最底层的自卑。
或许也是她……永远也打不破的桎梏。
楚云本以为那天拒绝楚沛之后,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追到她给出答案才行,弄得她整日提心吊胆的工作生活,就连照顾梁兴尧也显得心不在焉,常常拿着手机看,有没有错过什么信息或电话。
梁兴尧几次都开口问她,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她一直摇头,他大概就知道她是为什么愁困,也不敢开口多问。
可楚云没料到的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楚沛和妈妈都没有什么消息,这反倒让她更难受了,就像头上始终悬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铡刀,她曾有几次想主动联系楚沛,可犹豫了很久都没把电话拨出去。
因为她的答案,不会有所改变,她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就去“托关系”。
其实关系硬要托,必然托得了,她甚至都不用麻烦梁兴尧,只要去拜托尤晋鹏,尤晋鹏一定会帮她,至于要钱,更简单了,她都不需要低声下气的讨好,只要她开口,梁兴尧一定会立刻就把钱转给她。
但这么做,无异于把过去那么长时间她所坚持的“自尊”,放在脚下来踩了。
她以为经过那天夜里跟龚易的谈话,她已经可以从心里的躯壳迈出去一些了,她没有那么抗拒和梁兴尧谈起家人,也劝慰自己,试着不要和梁兴尧分得太清,有的时候她一时兴起,还会拿着梁兴尧的手机点个外卖,让他请她喝一杯奶茶,她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改变,也已经做好准备,来打破自己的桎梏了。
可经历了那天夜里再熟悉不过的闹剧,她才知道,心里这躯壳,她大概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家里的事是一道无解的题,过去的她解不开,现在的她,也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