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如戏子的脸,天空乌云说散便散,方才乌云压顶,此刻天空湛蓝一片。
裴元绍被徒然放晴的光刺的眯着眼。
御书房外跪了一地宫侍。
他越过众人,跨入御书房,空无一人。
御案上铺着两尺厚的奏折。
博古架上原本放置的书册,被数十只鸟笼取代。
鸟笼内有干草铺织的鸟窝,颗粒饱满的稻粒,还有巴掌大小的软垫。
应了那句鸟比人享受。
裴元邵眯着眼,面无表情的觑了一眼跪地女使,这是伺候在女皇身边的贴身女官。
也是他安插在女皇身边的心腹。
一是保护,二是……防这……兄妹阋墙。
三年前,为了还贾太傅一个交代。他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命人一把大火烧了坤宁宫,放先君后逃出皇宫。皇妹与他之间自此便再也回不到当年。
他何其聪慧,明白帝君的疏离与忌惮意味着什么!
不为夺权,只为给自己留条后路。活了两世,他须得有些长进,万不能再落个被人收尸的下场。
殿内安静了一瞬,裴元绍脸上的笑容悉数收敛。
蒋女使跪低,身子发颤。
他抽出腰间的红鞭,尾鞭扫在博古架上,勾来一只鸟笼,抿嘴冷声道:“谁放的?”
裴元绍的话半遮半掩,说了一半。可跪在地上的蒋女使却反应极快的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强自镇定片刻,垂头恭敬回道:虞太夫前几日央人送来几只鹦鹉,是南蛮之地所的红头鹦鹉,已被人调教好了,说话逗趣儿,甚是好玩……”
没待她说完,裴元绍冷哼道:“倘若言官见了书房此番场景,五妹想要明年亲政,便不要再想!历朝女皇亲政之龄依旧由辅国大臣把持住朝政的先例数不胜数。”
裴元绍一手怕在御书房累成一沓的奏章上,墨色的眸子中皆是厉色。
“虞青岚简直要反了天!”
他此刻气的不仅是虞太夫的叵测居心,还有明行。
为君者,最忌玩物丧志,懒政、昏庸。
他素来以为,五妹只是生性懦弱,平庸,倘若勤奋亦能补拙。他手把手教她权御之术,待她亲政那日,三军兵符收回,总能应付波谲朝堂。
可是这几年,自他帮了子爵后逃出后宫后,五妹便与他有了嫌隙。
看似对他亲近,言听计从。却再也不会对他说心底话。
三年前明行爱上了侍弄花草、虫鸟,御书房内的一应折子被她悉数搬入了明德长帝卿府,。
倘若不是她成年再即,他动怒将强压她批阅奏折……
裴元绍单手撑在御案上,眼底只剩失望,身而为长,便是抢。
可他忘了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抢,身后的人却连举抢的**都没有。
家国天下,说来应是极为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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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乌云褪去,天光大亮。
一簇簇花朵姹紫嫣红,品种繁多。
明行女皇脚边置有一木桶,木勺舀水,熟稔侍弄花花草草。
身着明黄龙袍的帝君身前不远处放着各色鹦鹉,鹦鹉尖尖细细的嗓音,叽叽喳喳嚷道:“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裴元绍上前的步子顿了顿,眸中恍惚,贾君后……皇妹不死心啊,他裴家之人皆是痴情种。
可痴心又如何?阿妹护不住他!
贾家嫡子贾子爵,性格温婉,心思纯善,阿妹当年年幼,对此子一见欢喜。哭着要娶他。
他为了贾太傅替他辅国,跪在贾师身前,为五妹求了他家独子。
可后宫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虞太夫与旌寰联手,能轻而易举的便能将之算计了去。
迫的贾太夫辞官退隐,只为保全贾府与幼子周全。
倘若他不设计那场大火,金蝉脱壳,放子爵出宫。他裴氏兄妹二人如何对得起太傅这些年忠君之心。
裴元绍仰着头,阳光刺眼,卷翘的长睫忍不住轻颤。
他上前两步,走至近前,唇角没了一贯笑容,视线落在的明行女皇脚边的鹦鹉上,回忆道:“子爵以往在宫外的时候,倒喜欢鹦鹉,我记得,他与鹦鹉能不厌其烦的说上一整日的话!”
明行女皇浇水的动作一顿,她转身,脸上惬意之色收敛的一干二净。
放下瓜瓢,反问道:“皇兄,忽然进宫了,可有急事?”
裴元绍并没有答话,他蹲身,提起一只鸟笼的,修长的手指拨弄鹦鹉扁平的鸟喙。
鹦鹉倒是不认生,鸟喙含住他圆润的指腹。
叽叽喳喳:“难吃!难吃!”
裴元绍勾唇,他轻点鹦鹉的羽冠,轻笑道:“瞧瞧,连吃食儿俱是分不清!除了能逗趣,这鸟儿大抵只是一玩物罢了。”
他侧眸,黑沉的眸子攫住明行女皇闪躲的视线,似笑非笑:“皇妹只有半年便将成年,阿兄将手中的兵符提前给你可好?”
朝中统共有三枚兵符,一枚在裴元绍手中,可统领漠北漠北三十万大军。女皇死前,便将兵符交给裴元绍,三年前,他亲手整肃漠北军,拔除祸患。可听他全权调配。
第二枚在镇南王旌寰手中,可调配西北龙虎军。
第三枚在英国公手中,统管胶东军。
亲政之日,便是收回三枚兵符之时,即便明行年龄尚轻、性格软弱,兵权在手,亦可摄政。
裴元绍此时提出交出兵权,打破固有平衡。倘若令文武百官知肖,必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明行女皇眼睛倏然睁大,眸光微闪。侧头看向身前一大片花园,问道:“为何?皇兄可是怪朕沉迷花草,不勉励批阅奏章?”
裴元绍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逝,花丛中的年轻君主,又长高了些,以往与他说话,需要仰头,如今却只需抬眸。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疲色尽显:“五妹,你还有半年便将成年礼,往后须得自己立起来。这三年,你为儿女之情所困,因了知道你心中苦闷,我不忍斥责,可三年已是尽头!”
“你乃帝君,身上担负天下万民的性命。如今朝堂三分。官员倾轧,士族势大,卖官买官恶习愈演愈重,**层出,民不聊生。你乃帝君,有的不只是儿女情长,还有天下万民。!而我……五妹,长帝卿也有倒下的一天!我替代不了你,这裴家的天下只能你自己亲手守护!”
明行女皇张了张嘴,强行别开视线,面对那双疲惫的墨眸,所有的猜忌与怨恨在那样的视线注视下,消失了大半。
“五妹,倘若你还听为兄一句劝。将子爵忘了,娶英国公嫡子为君夫可好?英国公手中持有胶东兵符,她狐狸性子,在保皇派与士家中左右逢源,你若娶了她家……”
明行女皇视线落在身前沾上水珠的百合花上。脑海内闪出的是贾子爵站在御花园,葬花吟诗的温雅面容。
她恍惚了一瞬,眸中盛着抹祈求与贪念:“阿兄,你再撑撑可好,帮我!我要贾家子爵重回宫中!”
裴元绍张了张嘴,最终无力的合上。
失望之色尽显,他垂着头,半披的发丝滑下,挡住了眼底灰败之色。
皇妹优柔寡断,只有儿女情长,这天下,他将兵符奉上,她尚且不敢接住。
帮!这天下,他帮她撑着,谁人来帮他?
“四年前,我在贾府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为你求来贾太傅最为宝贵的独子,可皇妹你护不住他啊!他被虞青岚与镇南王君逼迫的险些上吊自杀。贾家三代的清誉尽毁,太傅人到晚年,却要被逼迫告老还乡。我与你皆对不起贾氏一族!如今安能帮你娶他?”
明行女皇摘下身前花瓣,碾碎,她赤红着眼,冲着裴元绍怒吼道:“朕是女皇。全天下皆是朕的,可是你瞧瞧,朕每日如个傀儡一般,朝堂议事,我需得看你与旌寰眼色,一言一行皆被掣肘。你教朕该如何是好?朕堂堂帝君,只想要一男子,却没办法娶。当年我年龄尚小,不通情爱,可如今我已是成年,想要他,为何不可?”
裴元绍有些疲惫,他再次捏了捏额角,眸中一凛,掀开衣衫,直直的跪在地上,他从怀中掏出兵符,言辞若肯:“帝君收回兵符,子渊不堪重担,亦不知如何是好呢!”
不知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五妹对他生出忌惮已是预料之中,亲耳听见她的控诉,反倒心头微松……
看吧!除了那人,母子,兄妹,皆是浮云!这皇城不能有亲情!
他倦了,对这裴氏王朝生倦。阿妹担不起皇位!
旌寰亦不行!
那人倘若想要,他帮她争上一争。她若不想要,他们找位合适的人!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祥云酒楼她说过,她曾看见过一座城的死人。是以她入仕为官,她若心系天下,他帮她便是!
裴元绍抬眸,迎着光,墨色的眸子明明灭灭。沉默半晌,他释然的笑道:“皇妹倘若心中尚存手足之情,便放臣一条生路可好。臣愿从此再不插手朝中之事,嫁于一寒门为夫。”
他兀自淡笑,漫不经心道:“琼林宴指驸马乃惯例,便将今年这金科状元指给我便是。我猜今年的金科状元非寒门第一人柳苍云莫属,她身后代表着万千寒门学子。我若下嫁于她,她往后便是皇妹的人,为皇妹所用。一石二鸟,这是臣退下辅国长帝卿之位后,能为皇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女皇眯着眼,她虽不聪明,可听懂了长兄的话,若是他嫁给一寒门,倒是极妙!
可是……
她觑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兵符,捏紧手心,将心中的贪欲忍了回去。
兵符她不敢接,因了她斗不过镇南王旌寰!斗不过盘根错节的世家。
她孩子气的怒吼,是发泄,亦为敲打。
皇兄如今势大,倘若他失了君臣之心……
明行女皇抬头,脸上换了副神色,惊慌之色毕显,快步凑到近前,明黄色的龙袍一角被周围花刺勾出一条长长的丝线。
她俯身欲将跪地的红衣男子亲手扶起来,他却跪地不动。
明行女皇无法,掀开龙袍,跪在他身前,急急的认错道:“皇兄,朕知错,兵符你且收回。朕再也不与你说这等孩子气的话,你要朕娶英国公的长子,朕娶便是!”
裴元绍垂着头,讥讽之色一闪而逝。
人心七窍,窍窍玄机!五妹防着他,避重就轻罢了!
兵符她不肯接,贾师之子她亦想要。
她把所有难题推给他,要江山与美人!
呵……
裴元绍眯眼将眼底算计收敛,谁都不是傻的!互相试探而已……
既想嫁那人,须得提前在女皇心中落下影子,只要五妹对他存着戒备!
他便能顺势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定个时间,啥时候好,我明天多谢一章存着,然后就按你们时间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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