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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苍蝇之王,暴食别西卜(1 / 1)

高楼与白雪,铅青色的天空。

漆黑的轿车穿过街道,在积雪的道路艰难前行,时崎手拿着一份文件在查看,视线偶尔抬头往外瞥一眼。

街景萧然,衣着褴褛的灾民,朝着相反的方向慢吞吞地消失。

临近将军澳,路边的灾民渐渐多起来。

有些单独一人,有些拖家带口,犹如行尸般毫无目的地走着。见到有车停在路边时,有些灾民把手伸到车窗前乞讨,带孩子的母亲还会哭两声,说几句祈求的话,更多人则是麻木无声。

时崎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的粮价已经高涨到连她都觉得生活过不下去的地步,为了一口吃的,新横滨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争端,每天都有人被打死。

按照她自己的估算,这股混乱要持续到明年春末夏初,还有将近半年时间……

这半年是真的会有几十万人饿死。

蕾娜修女不忍心看着车窗外的画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

她正在虔诚地祈祷,但那笃信的姿态在窗外悲凉的景色的反衬下,反而使得她的虔诚增添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受损伤和受屈辱的色彩,看上去像斑驳掉漆的圣母玛利亚像,使得人不由在内心发问:天主真的怜爱世人吗?

天主创造了人,并在人类心中根深蒂固地植入了对生命的爱,不论是多么痛苦,都总会觉得生命是可贵的。天主既然这样创造了人,并且给了人对生命的热爱,自然不会抛弃人类——这是新纪人类心中根深蒂固的思维。

但在此刻的加州,恐怕除了最虔诚的教徒,大部分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主不在乎。

主在乎的只有他的神国。

轿车拐了个弯,进入将军澳贫民窟。

这里是目前新横滨最混乱的地区,街道上、车站里、商店前,到处都是聚集的灾民。

凄凉惨淡的景象,就连向来善良的时崎都看得有些麻木了。

不是不关心,是真的关心不过来。

她已经在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了,包括在修道院参与赈灾,利用关系和杜静文等一些老同学募集善款,天天都忙得精疲力尽。

但个人的努力,在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无力。

真正能拯救他们的,是手握巨额社会资源的大资本集团,是以内阁为首的整個国家机关……然而可悲的是,在大资本集团和国家机关内部,救与不救之间,两派也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到底是拥抱利益还是守护人性,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证明。

轿车慢慢驶向修道院赈灾营区,前方隐约传来骚乱。

人的哭声、喊声、打骂声混杂在一起。

时崎从车内看过去,原来是一群灾民和警察混战在一起,血流了一地。三五名持警棍的警察抓着一个年轻人的双臂,从战局中脱离出来。

只看一眼,大概就能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的局面确实不太平,饿到极点的灾民抢夺赈灾营地食品的事情频频发生。那些警察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只要不直接打死人,抄起警棍避开要害的地方砸下去就行。

有不少灾民被打得头破血流,被驱散到一边等待治疗。

他们本性是懦弱的,也知道这是违法的事,只能蜷缩着哭喊。

就在时崎和蕾娜的前方,距离车头不远处,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抱着母亲大哭,她的母亲头上被打了下,鲜血直流。但看着哭泣的女儿,马上把刚才从营地里找到的半片面包塞过去。

小女孩饿得厉害,张开嘴哭着嚼面包,哭的声音听不到。

看着这一幕的蕾娜修女,有些欲言又止。

“我来处理,蕾娜姐姐先进去吧……”时崎安慰了她一句,带着她下车进去营地。随后转到医护的办公室,喊上了几位医护带着伤药出去。

混乱逐渐被压制下去。

但很快的,媒体、官员、企业家等代表,陆陆续续到场了。

将军澳地处东九龙地区,治安案件管辖权在新横滨警署东九龙分局手中,局长是个大腹便便的势利眼。接到报警后,他的马车恰好经过附近,便亲自前来现场镇压……不,慰问暴动的群众来了。

“哐~”

马车车门打开。

内托局长探出身子,下了马车。

双腿踩在积雪上的动静,足以惊醒沉睡的狗熊。

他下来后,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提了提从肚皮下滑落的皮带,跺跺脚让皮鞋更贴合脚掌。最后他又整理了下领带,重重咳嗽了声,才派头十足地走向邦吉粮商的营地大门。

“咔嚓咔嚓~”

闪光灯亮起,一群记者围了过来。

叽叽喳喳的采访声中,两队警察在记者的中间分出一条道来,内托局长挺着大肚腩来到冲突现场。瞥了一眼混乱的营地,开口询问:“主谋是谁?”

“局长,是一个叫克莱格的年轻人。”旁边有警察说道。

“把那家伙给我带过来!”内托局长官架子十足地昂首挺胸。他胸前象征着法制的警徽和肩膀象征着权力的警衔徽章,在这个昏暗的冬日清晨,显得格外闪亮。

很快的,挑起混乱的年轻人被带了过来。

此人身材比较高,消瘦干瘪,脸色苍白。

面相还很年轻,但额头和腮帮上都有了皱纹,穿的衣服很有品味,但都旧得都磨破了。他被押送上前时,明明额头上还流着血,但却目光炯炯,满脸笑容。

仿佛他不是罪犯,而是执法者那样。

面对他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内托局长低声嘟哝:“一群刁民,统统见鬼去吧……”

“局长您说什么?”旁边的警员没听清楚。

内托局长马上换上严肃的脸孔:“我在问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这些普通市民?”

“……”

警员心想,还不都是你的要求。

将军澳起火后,天天都有冲突爆发,他们这些基层警察收到的指令,是只要不当街打死人,有多重的手就可以下多重的手。暴力面对暴力是很有效的手段,冲突一次次被镇压下去,很大一部分人都退缩了,也有一部分人再也没能站起来。

当然了,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变得更执拗。

某些警局内部掌握的资料中显示,有些灾民觉得在冲突被警察或者资本家的打手打伤了,是一种荣耀,是反抗的象征。

眼前这位叫克莱格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激进的刁民了。

内托局长磨盘般肉嘟嘟的大饼脸上,绿豆般细小的眼珠子迅速转了几圈后,迈着脚步走上前:“噢,我的朋友,你受伤了。”他一边示意警员去拿绷带,一边亲切地握住了克莱格的手,说道:“不要急着说话,你需要休息,请包扎后跟我回去吧。”

克莱格知道,这位局长是不想他在媒体面前乱说话。

可制造起混乱,不就是争取在更多人面前说话吗,所以他朝着外围的记者,大声喊道:“邦吉粮商的凌先生来了没有?”

“快了,几分钟就能到。”有人答道。

这一下,内托局长愤怒了。

他向来只喜欢循规蹈矩好欺负的小市民,这种刺头刁民真让人窝火。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身为代表正义的警局局长,只能憋着一肚子气不能发作出来。

“克莱格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内托局长以最友好的态度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克莱格回道,眼里丝毫没有对一个局长的敬畏。

“有什么事,回到警察局再说。”内托局长既是回答他,也像是在抚慰地、但也不容反驳地点了点头,“我为你感到遗憾,也为这些受伤的市民感到遗憾,这是个痛苦的话题,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更多的人了。”

“可这些人不是我伤害的。”克莱格强调道。

“先生不要推卸责任。”

“我并没有。”

“先生,你是在逃避你的罪恶!”内托局长说道,“你犯了错误,即将自食其果。黑金帝国是一个法治社会,公正严明的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是我犯的罪恶么?”克莱格带着反讽的微笑,手抬起,指了指周围拿着警棍的警察,又指了指前方开过来的两辆豪车,“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警察,和那些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犯的又是什么罪?”

内托局长冷冷地说道:“我现在可以多控诉你一条诽谤罪!”

“局长先生,请你别误会了。”克莱格丝毫不惧地说道,“我这并不是诽谤,只是在陈述我所看到的事实。或许你可以向周围的人求证?”

内托局长当然不会向周围人求证。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所有刁民都闭嘴少说话,怎么可能还会让更多人开口。

但将这里围困得水泄不通的灾民,却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激烈的骚动,乱哄哄的挪动脚步和晃动脑袋,灾民没法安定下来,踮起脚尖朝里供,大声痛骂中,

“……你们这帮心黑透了的警察,和粮商狼狈为奸,死了一定会下地狱……”

“对,十倍的粮价,赚得够多了……你们这些资本家的走狗,啃了多少骨头?肚子吃饱了,还来这里装正义……”

“听着,我们这次……”

“找打是吧!”

“打不死你……”

“他在大发议论呢!”

“他胡说八道!”

“狗官!”

局面眼看着就又要失控了,内托局长有些虚了,只好摆出更友好的态度。

年轻的画家低头喘起了气,看上去疲惫不堪,极端虚弱。他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人听着周围的辱骂声,深深地陷入沉思,仿佛这儿其实是鸦雀无声的世界那样。

“先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内托局长暗暗咬着牙关。

克莱格睁开眼:“这事对我来说倒挺新鲜的,局长先生。你居然会低声下气地劝我,这是真的么?”

“……是的。”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吧,局长先生?”

“是的,是征求你的意见。”

“那好。我收到你的意见了!”克莱格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这样,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内托局长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已知晓这次暴乱的缘由,也知道了你的初衷。你放心好了,回到警局录一下口供,你就可以安然无恙走出来了。”

克莱格淡淡地问:“你确定?”

“克莱格先生,我亲爱的朋友,莪向您保证。”内托局长手心捂着自己胸前的警徽,神情庄重肃穆,“您会得到检察机关的赦免。过去、现在、未来,您身上的罪恶都会被赦免,因为您的博爱。”

这话说出来,配上他的动作,还蛮具有欺骗性的。

不少媒体的摄像机都对准了局长的脸,从不同角度拍摄拍摄他的特写。

内托局长有心想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笑容。

刚才那句话,是他引用《新约:路加福音》第八章四十七节的一段话。原文是:“所以我告诉你,他许多的罪都赦免了,因为他的爱多……”

在这个教廷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时代,内托局长已经能想到明天新闻的标题会是什么了。

【虔诚的信徒,内托局长!引用天主名言巧赦迷途暴乱犯!】大概就是这么一类的标题,既能衬托出他的英勇博学,又能让他显得富有同情心,完美啊……他当官的目的,不就图财和和图名么。

“局长先生!”克莱格却忽然开口,“我还是坚持要等邦吉的人过来,当面对质!”

内托局长表情一僵,片刻后,神情和善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可作为执法人员,我想请你把事情交给我。记住,我不是在和你谈知心话的,不是在胡闹,这是庄严的法律程序!现在,你大概能理解我的意思没?”

“我不认为!”克莱格摇摇头,冷冷地说:“我以为我的诉求是合情合理的,可你却认为我是装腔作势的胡闹。我觉得挺荒诞,所以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我认为,克莱格先生,你要理解我。”内托局长强忍着怒气,涨红了脸,“我不会让任何违法的人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向你保证,任何罪恶都将被正义审判!”

“局长先生,我信不过你。”

“等会再说吧,先生,你疲倦了。应该休息一下!”内托局长笑道。

在他以最礼貌的姿态点头为礼的时候,那微笑的脸上透露出了某种秘密,同时他眼圈边细微的直纹和鼻上的小窝也都带着嘲讽弯了起来,使他看去带着点魔鬼的味儿。

为了避免年轻人在媒体面前说一些可能挑动人心的话出来,局长大人抬起头后,直接挥了挥手,招呼着警察过来把人塞进警车带走。

正在替小女孩母亲清洗伤口的时崎,忽然站了起来。

那个年轻画家她认识,她深知道被带进警局后他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本着能帮一点是一点的想法,她朝前面走过去。

但这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回头一看,是玛莲修女。

时崎略一歪头,疑惑道:“玛莲姐姐有什么事?”

玛莲修女愣了下。

首先,金发碧眼的小时崎微微偏头的动作非常可爱,可爱到让人想使劲捏一捏她的脸;其次,小时崎长大后,一直都是直呼她名字的,很少在名字后加“姐姐”这个亲昵的称呼了。

玛莲这人精稍微想了想,就大概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她向来都是不在意别人看法的坏女人,此时也没心思拘泥称呼的问题。抓住小时崎的手,她把嘴唇凑过去,在小时崎耳边说道:“别出去,让那年轻人受点苦头。”

“为什么?”时崎不是很理解,“玛莲姐姐和他有过节?”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爽啊。

且不论这年轻人是有心还是无心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闹事,玛莲修女既然认为这不是巧合,那么这个有可能是胆敢在她耍心眼的年轻画家必然要得到点教训。

她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女人!

而且让他吃足了苦头后,她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分量自然就会更重。

当然了,这些理由是不能和小时崎说的。

玛莲修女诱人的眼波微微转了转,在小时崎耳边说道:“你不觉得他的打扮很像你家课长吗?”

时崎怔了下。

她的思维本就很敏锐,刚才不过是因为场面乱,所以才没来得及观察太多。现在往深里想了想,才觉得有些东西或许没那么简单……在修道院赈灾营地准备开始工作时,这个和修道院关系不错的年轻人却带头闹起了事。他和南斯有一点交情,而会在这个点进入修道院赈灾营地玛莲修女、蕾娜修女、甚至是她自己,都会看都这一幕……

玛莲姐姐真厉害啊!

只是从衣着上就能推断出背后的算计了。

副官小姐心里是敬佩的,然而玛莲修女的嘴角却掀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她下巴搁在小时崎的肩膀上,嘴唇轻柔地贴着那柔软的小耳朵,妩媚且多情的性感红色,带出了一句非常恶毒的话。

“……那装扮只有穿在我家小男人身上才顺眼。”

“?”

副官小姐眨眨眼。

在这瞬间,她那甜美知性的脸蛋,直接绿了。

且不管远在南湾镇的南斯到底连续打了多少个喷嚏,营地前的骚乱中,两辆豪华轿车缓缓开了过来。被压向警车的克莱格抬头一看,发现是邦吉和嘉吉两个本地大粮商的老板过来了。

一男一女从车里出来。

男的叫凌家栋,邦吉老板。

此人长着一张精明、聪慧,狡诈的面孔,兼有猴子般的嘴脸和外交家相貌的一种面容。

女的就是岛村夫人。

这位传闻中娇俏风骚的小寡妇,四十岁上下,长着一副东方型的瘦削的脸盘,身体显得非常虚弱。由于体弱,她的动作和言谈都很迟缓,这却赋予她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风貌。但也正是她柔弱的外表和娇小的体格,给人一种很好拿捏的印象,不知道有多少风流男儿因此被欺骗,凑到她的石榴裙下被吸成了人干——字面意义上的,因为她是色欲使魔。

内托局长瞧见两人来了,便抛下了克莱格,朝前迎接上去。

“凌先生好,岛村夫人好,十分感谢你们来现场监督我的工作……”他对待地位高于他的人,都都毫无例外地摆出了热情的哈巴狗姿态。

“情况怎么样?”

“二位放心,已经安定下来了。”

“谢过局长了。”

“本职工作而已,二位不用客气。”内托局长笑得大饼都皱了。

凌家栋朝前走出来,看着自家被冲击的赈灾营地,微微叹了口气。他抹了抹眼眶,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各位,内阁昏庸无能,半个月前就发生了雪灾,至今连一吨赈灾粮都没运到加州。我和邦吉公司的全体员工都心系加州民众的生计问题,因此,才会在此地设立赠灾营地,免费供应面包、米饭、牛奶等物质,每日至少五吨。我知道还有很多人饿肚子,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也请你们相信我,理解我难处。”

这话说出来,本来还义愤填膺地围着警察的灾民,都有些泄气了。

然后,看着柔柔弱弱,都饿瘦了不知道多少斤的岛村夫人也走到前面帮腔:“我的嘉吉,每天免费提供的赠灾物资也至少是五吨,我和凌先生都想加大物资赠送的力度。但你们也知道,市面上缺粮啊。这些天来,我联合多家粮商一同请命,才逼迫内阁答应往加州运粮。各位市民,我在这里承诺,无论内阁运来的粮价格是多少,我都会倾尽所有能力收购,并把能买到的粮全部免费赠送……”

她这样一说,凌家栋马上补充:“我买的也会全部捐出来!”

四周情绪萎靡不振的灾民们,眼里顿时重新有了精神,朝他们投来感激的目光。

“……真不要脸。”

时崎小声嘀咕。

买了多少别人又不知道,到时候随便捐个十吨八吨出来,能顶什么用呢?

生性善良的副官小姐,对这些人心生厌恶。

这边救灾放粮,行善积德;但另一边却把粮食囤起来,拖到十倍二十倍的高价再卖,这是在替死神行善积德吧!

场面似乎已经平息了下去。

闹事的灾民得到了安抚,警察维护了秩序,资本家收获了美名,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然而就在看似可以收尾的时候,年轻画家的撕心呐喊,再次打破了平衡。

“诸位,不要听他们狡辩!”

被两个警察押着来到警车边的克莱格,猛地挣脱开来,一下子跑到前面,大喊道:“嘴上说的那么好听,那就把你们粮仓打开来,大家看看……”

但话才刚刚喊出来,他的嘴就被旁边的警察捂住了。

凌家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种刁民中的刺头,在警察局里需要被狠狠收拾一顿,才会长教训。

被捂着嘴巴的克莱格,猛地朝前扑过去,脑袋重重撞到了凌家栋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

凌家栋摔到了地上,殷红的鲜血从头上流出来。

旁边的内托局长愣了楞,气急败坏之下,飚着新横滨本地话大声骂道:“丢雷搂母,作死啊!人呢,锁条扑街翻差馆,同佢执翻剂劲嘢!”

局长在怒吼,警察们立马反应过来,要将人抓回去。

围观的灾民当中,几个平日跟着克莱格混的年轻人,趁机起乱。

“喂,这些警察和资本家同流合污,我们不要上当了——”

“安静!”

“大家一起上……”

“抓起来!”

“冲……”

“你们干什么……不许动,双头抱头!”

“打死这群走狗!”

“这是蓄意伤人,你们犯法了……”

霎时间,混乱的追逐,粗暴的推搡和虐待再次上演了。

这种小规模的混乱如果不及时制止,很快就会演化为大规模的暴乱,新横滨整个旧区的警察抽调了一半过来,到了差不多下午,才勉强控制住局势。然而就在克莱格被抓进警察局的第二天,更大规模的暴乱,开始上演了。

整个旧区的街头巷尾,都有举着年轻画家海报的年轻人,在大街上游行抗议。在与警察的冲突中,游行抗议变成掠夺和打砸,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好些治安亭被推翻,围栏水马被拆掉后横七竖八地躺在道路中间,无人问津。

通勤电车停运,市政部门暂停办公,街边店铺歇业……只有当放风的人大喊“警察来了”的时候,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才会散去。

警察也许来了,也许根本没来。

又或者是来的路上被人打了也说不定。

整个新横滨在朝着混乱的深渊急速下坠,空气中充斥着焦躁和愤怒,很多人的脑子都热了起来。或许这场风暴目前刮起的震荡,对帝国时局来说只能算轻轻咆哮,但火花已经被人带头点燃了。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股火会越烧越旺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瘟疫,让整个加州徒然降温。根基不稳的羸弱火苗,在寒风中摇摇曳曳,即将被冰冷的气候所扑灭。

※※※※※

12月18,阴天。

气温-6c,北风,6级。

玛莲修女起床后,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美美地吃完后洗了个澡,坐在镜子前精心梳妆打扮。像现在这么混乱的时节,大部人女人都没心情化妆的,因为要花很多钱和很多时间。

只有妓女,轻佻或高贵的妇女才能这样做,因为这些人有大把的钱和时间可供她们打发。

玛莲修女时间虽然不多,可她能挤出来。

作为新横滨社交界的皇后,她必须保证自己每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都是光鲜亮丽,无可匹敌的焦点。她当然成功做到了,不然她也不会成如今所有女人都羡慕嫉恨所有男人趋之若鹜的高雅贵妇人。

整装完毕。

犹如一朵刚刚盛开的玫瑰花般,呈献在镜子里,呈现在自己眼前。

“小男人今晚回来看到我,应该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吧……”玛莲修女指尖弹着脸颊上那娇嫩有弹性的肌肤,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这一笑,原本幽暗的房间,顿时变得活色生香。

穿好把娇躯裹得严严实实的修女服,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廊檐的阶梯上躺着只死老鼠。

玛莲修女皱了皱眉。

感觉有些晦气的她,捏着鼻子,从院子里折了根树枝把老鼠挑进杂树林里。老鼠虽然在冬天极少活动,但毕竟不会冬眠,偶尔还是能看到的,所以她没有当一回事就出去了。

可在走到停车场时,她忽然看到一只全身湿漉漉的大老鼠从阴暗的角落里冲出来。它看到前面有人,停了一下,像是要稳住身子,然后在原地打着转,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

玛莲修女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只老鼠最后躺了下来,半张着嘴抽搐几下,口吐鲜血。

身为治疗型神使,或许是对疾病伤痛死亡这一类现象的天然对立,玛莲修女的内心不知不觉间涌起了不安的预感。

她用塑料袋把老鼠尸体装起来,坐上车,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将军澳。

一下车,马上就有护士焦急地迎上前来。

“玛莲女士,昨晚下半夜,陆陆续续有病人出现高热,咳血、肺部发炎等急性症状,我们推测这种病症具有一定的传染性,请您赶紧过来看看……”

玛莲修女快步走进屋。

套上一件白大褂,带上医护手套和口罩,她进入了被临时隔离起来的病房。在第一张病床前,她用手指四面按按病人脖颈的底部,那里长着一种结节似的东西。

内心的不详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玛莲修女眼眸缩了缩,把颤抖的指尖搭在病人的额头上。

调动起神力,温润的光泽,透过手套和肌肤,进入病人的体内。她的视线,也随着治疗术的沁入,从而以细致的微观视觉来感应病变的源头。

昏暗的人体内,她看到了一片蠕动的灰雾和微红的亮光。

她感受的红光,是源自灰雾之上的绯红月亮。

依靠着这一抹诡异的血光,她从流动的灰雾中窥探到了一个庞大到可以遮蔽血月的轮廓。

由于太过庞大,她只能从局部去观察这个不可名状的不祥之物。

这东西充斥着一种不自然的恐怖恶意,它那稍显臃肿肥胖的漆黑身躯呈现圆柱形,背后有双薄膜般的翅膀,应该是只昆虫……六条恍若通天柱般的“纤细”的腿,每一条都有令人毛骨悚然钩爪和爪垫。

最令人觉得惧怕,但第一眼就能看到的特征,是祂脑袋上那左右两坨巨大的鲜红的类似“眼睛”一样的器官。

玛莲修女不寒而栗。

对于凡人而言,祂代表着亘古不变的邪恶,是不能直视的禁忌。

祂无疑有着悠久的,令人惊叹乃至无可估量的历史;

人们对祂的神秘与强大一无所知,提起祂时,只能感到一种浓厚但模糊恐惧感。

即便玛莲修女只是稍微看了看祂的投影,便浑身肌肉痉挛,头晕脑胀,恶心想吐……就在她要退出来的时候,祂感应到了凡人的窥探,头上巨大的红色眼睛转了过来。

——瞬间!

难以抗衡的恐怖意志降临。

玛莲修女确定了她正在窥探的是什么东西。

——暴食君主别西卜!

那一种远超凡人所能承受的精神污染,直接压了过来,可以瞬间摧毁一个城市所有人的灵魂。玛莲修女飞速抽出来的神识,仅仅只是因为看了祂一眼,精神污染就缠绕上了她,顺着她的意识进入了她的本体。

“噗!”

玛莲修女一口鲜血喷出。

她倒在地上,身躯抽搐着,眼角翻白……

“玛莲?”

“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

病房外的医护乱成了一团,有几个人冲进来,将她抬出去。可她的生命特征,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流逝,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甚至就连肌肉的神经反应,都正在疾速衰弱……

医护们急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玛莲是这里治疗术最好的神使,如今都倒下了,还有谁能来救人……

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纯净而温暖,光粒子在清冷的空气里翩翩飞舞……衣服底下,那个生而有之,就在胸脯上方守护着玛莲的天使之翼印记,忽而发出一阵温暖的治愈的暖光。

寒冷被驱散……

恐惧被驱散,黑暗被驱散。

玛莲修女慢慢睁开眼,视线穿过身边焦头乱额的护士,无神地盯着空气中的光粒子。

“天主不知所踪,天使群龙无首,教廷利益熏心……”她似笑非笑,嘲讽似的撇撇嘴,“这真是一个只有恶魔才会活在人间的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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