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天地寒凉,李无定率领着三千精兵匍匐在南燕国屯粮附近的雪地里,寒冷将这些将士冻得手脚发麻,稍稍动弹只觉得裸露的肌肤又痒又痛。
忽然南燕国营地传来骚乱声响,士兵们举着火把纷纷往西跑去,李无定抓紧机会,带着小队迅速潜入营地。
潜入太过顺利,反而让李无定心神不宁,眼见南燕国屯粮处近在咫尺,四周寂静无声。
“将军?”将士们都在等李无定的命令。
李无定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环顾四周,只见一片漆黑,落针可闻,忽而远处火光一闪,李无定眼眸骤缩,声嘶力竭地喊:“撤!!!”
但是这里终究是南燕国大本营,敌众我寡,几番厮杀后,北国将士一个个倒下,腥红洇晕在他们的身上,狰狞刺眼。
薛严沉声高喊:“李将军,别挣扎了,投降可保你一命。”
话音刚落,李无定突然领兵放弃突破重围,转身向屯粮处杀去,逼近粮仓时,北国将士已经残余不过百人,李无定领着数名将士躲进粮仓,死死地抵住粮仓的门!而粮仓外,是数万南燕国敌军。
可是已经来不及,李无定率领的小队被早已经埋伏在此处的南燕国将士团团围住!
一瞬,厮杀呐喊声响彻高空,仿佛要将黑沉的苍穹生生划开!
李无定没有心慌,提刀御敌,他狠狠咬下牙,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受到他的鼓舞,原本方寸大乱的北国将士也渐渐沉下心,试图从包围中突破出去!
“李将军……”
粮仓内,李无定慢慢擦去脸上的血,听见副将声音发颤地喊自己,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十几名受伤程度不一的北国将士互相搀扶着,个个面色苍白,满脸知晓大势已去的绝望。
“将军,我们无路可退了。”副将又说。
“薛将军,北国的残军逃进粮仓,我们要不要迅速突破,以防他们火烧粮仓。”下属前来禀告薛严。
薛严摇摇头:“不用,他们已是瓮中鳖,现在点燃粮仓,难不成要把自己活活烧死在里面?”
说着,薛严不急不缓走过去,在粮仓外高声谈判:“薛某久闻李将军大名,并不想和李将军兵戎相见,况且北国君王素来昏庸,奸臣乱政,弄得北国民不聊生,这种国家不值得将军您拼命相护啊,不如投降于南燕国,一起挽救黎民百姓?南燕国贤能任用,定不会亏待将军的。”
四下鸦雀无声,无人回答,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
他们想啊,谁不想活下去呢?谁不想生在一个太平盛世,有一个完整的家呢?他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将士,都是风华正茂的岁月,谁没做过叱咤风云的梦,谁没想过喜乐安康的将来呢?
仿佛已度过了漫长的百年,之前呼唤李无定的副将终于有了行动,他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往粮仓门口挪去。
副将的一声声,像把冰冷匕首,每说一个字都往李无定心里扎上一刀。
李无定没有言语,他伫立抬眸,神情似烈风中残破的旗帜,那般凄凉不甘。粮仓门外,薛严劝降声声传进李无定的耳朵里,像蜜糖酿制的剧毒美酒,那是对生的渴望,也是对忠义的诅咒。
粮仓里,所有将士的目光都落在李无定的身上,千钧重负,他深呼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吸气,他抬起头来问:“你们,想活下去吗?”
那名副将没有推开门!他从怀里摸出了火折!
副将转过身,呲牙露出一个笑容,他起来不过十九岁,笑容中甚至带着一丝青涩,他边点燃火折,边哼唱出一段歌谣。
那是北国的民谣,歌唱盛世与太平,将士们举行活动的时候,时常会围着篝火合唱。
李无定一言不发地着他,没有阻止。
那名副将左腿有刀伤,每走一步都趔趄一下,腥红沿着他的小腿滴落在地,血迹蜿蜒而至粮仓门口,他站着粮仓门口前,深呼吸几下,缓缓伸出手。
李无定原本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渐渐睁大。
滚滚黑烟从粮仓里冒出,薛严惊骇,连忙喊人取水救火。北国民谣歌声渐渐湮没在熊熊大火中,火光冲天,燃着的是北国将士的躯,北国将士的骨、北国将士的无悔与忠心。
风雪哀嚎,仿佛要埋葬国家兴亡、英雄白骨。
北国的民谣从南燕国的军营中渐渐飘向苍穹,唱散黑云,歌停落雪,不过百里外,谢淳归率领的援军带着紧急运送的军粮往边城疾走而去,火光和晨光一起照亮前方,谢淳归眯眼,见了不远处的边城轮廓。
渐渐的,粮仓里其他的将士全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慢慢盖过了外头薛严劝他们投降的声音。
伴着歌声,李无定到孙老将军和他说北国君王在努力成为一名良君,他到朝廷上萧予安为了遇灾的百姓惩治奸臣的身影,他还到弦月之下,谢淳归持着酒杯对他肆意大笑,少年说:李将军,山河岁月,我同北国荣辱与共!
李无定仰天大笑,放声与将士们高歌,唱着唱着眼底却蓦然涌出泪水。
谢淳归笑着在城外朗声喊:“李将军,我们把粮送来了!快开城门呀!”
伴随着歌声,沉重的城门缓慢打开,谢淳归的笑容也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有将士对谢淳归说:“谢副将!你这雪停了,粮也送到了,等你和李将军汇合后,我们一定能将南燕国挡在边疆外的!”
谢淳归双眸有光,那是想到能与李无定一同征战沙场的期待。
大约是因为天气变好,送粮的将士们情绪高涨,突然高声唱起北国的民谣,歌唱着盛世太平,北国安康,歌声一路将谢淳归送到边城外。
人生无常,前后不过相隔了数个时辰,不过数个时辰啊。
如果谢淳归再早那么几个时辰送来,也许李无定就不会去劫粮。
但是这世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史中一句幽幽感叹和不知谁的懊悔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