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早春,但是临近午时的太阳已经有些晃眼,今天是新兵连集训的第一天,军区尘土弥漫的操场上一片悦目的军绿,骄阳下的热血,是短发、是汗水、是暸亮的口号,更是坚毅无惧的眼眸。
班长正在操场上巡视,忽然见远方走来一人,连忙站定行军礼:“队长!”
李无定同样站得笔直,他说:“班长辛苦了,新兵集训进行的怎么样了?”
“刚结束十公里的拉练,短暂休息后开始下一个训练项目。”
李无定点点头:“有人坚持不下去吗?”
班长回答:“暂时还没有!”
李无定抬眼望向新兵连,操场上,清一色的稚嫩青年面容,个个脸上淌着汗水却还牙关紧咬,有几个人的军姿并不算太标准,看得李无定着实觉得别扭,指导员在大声训话,一遍遍告诫部队里的规矩。
李无定收回目光问:“班长,你知不知道谢淳归是哪个?”
班长说:“谢淳归啊!我还真知道是哪个!”
说着班长伸手一指,李无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一名青年正独自在操场上跑步,从他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经筋疲力尽,正张着嘴重重地喘息,汗水流进他眼里,迷得他右眼张不开,他伸手擦了擦,继续埋头跑着。
班长说:“也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刚才十公里拉练的时候犯了什么错,拉练回来都没有休息,直接被指导员罚去跑操场五圈,按理说,这新兵连第一天集训不会太严格才对,也不知道指导员是什么想法,我估计这么一罚,这位小兄弟集训结束的时候,会选择退出吧。”
李无定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点点头。
话说间,那边谢淳归已经跑完五圈归队,但是没过一会,歇息时间结束,又开始了第二轮的体能训练:俯卧撑。
一声令下,新兵们迅速卧倒,然后在指导员的口号声中做起俯卧撑,见到姿势不标准的,指导员也毫不留情,该下手的下手,该动脚的动脚。
李无定盯着人群中的谢淳归看,虽然刚才比其他人多跑了五圏还没有歇息,但是接下来的一百个俯卧撑,谢淳归不但坚持做完,而且一个都没有偷懒,汗水早已打湿青年的衣襟和后背,可他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退缩的情绪。
一百个俯卧撑过后,新兵们拍着手掌上的沙粒迅速起身,谢淳归跟着站起身,刚摆好站姿,指导员突然走到他面前说:“你再做五十个。”
谢淳归愣了一下,但是没问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卧倒,遵从着指导员的命令做了起来。
班长也略有诧异:“这是犯了什么错了?”
李无定的眉头轻轻地蹙起,目光在指导员和谢淳归身上来回转。
接下来,每项体能训练结束,谢淳归都会被指导员罚,在被罚到第四个体能项目时,班长走过来喊走了指导员。
指导员不由地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果真远远看到李无定站在前方,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低头跟着班长来到李无定面前,慌慌张张地行礼:“队长!”
李无定点点头,对班长说:“班长,你先去给新兵们当临时指导员,我问这位同志几个问题。”
班长得了命令,一个标准的右转身,用军姿小跑向新兵连。
李无定看向指导员,语气淡淡地问:“刚才那名新兵,你罚了他四次,他犯什么错误了?”
指导员支支吾吾了一会,好半天才说道:“拉练的时候不听指挥。”
李无定说:“这是违纪,要记录在案,为什么拿体能训练做惩罚?嗯?不听指挥是吗?他是如何不听指挥的,你把具体情况说一说。”
指导员含含糊糊地说了过程,李无定点点头:“你去把另一位指导员喊来,我问问这事。”
那指导员一下慌神:“队,队长,这......我......”
见李无定面容已经有了怒意,指导员连忙道:“队长我如实和您说了吧,这是谢军士长家属提出的意见。”李无定一怔:“谢军士长家属?谢军士长竟然对儿子如此严厉?”
指导员说:“队长不是的,谢军士长不知道这事,这是谢军士长岳母提出的,老人家恳求我们严格一点,好让她外孙知难而退,老人家的丈夫也是当年的革命先烈,这忙我们自然要帮的,不帮说不过去啊,队长。”
李无定说:“嗯,我知道了。”
指导员轻盱一口气,行完军礼刚要归队,李无定却道:“你不用回去了。”
“啊?队长?”
李无定威严地厉声说:“公私不分,当什么指导员?”
指导员自知难逃责罚,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第一天的集训总算结束,洗澡的时间有限制,一群大男人在食堂里匆匆扒拉了几口就急吼吼地往澡堂赶,谢淳归洗完澡拿着脸盆回到寝室,听见舍友仰面倒在床上抱怨:“真是太他妈辛苦了,累死老子了,草,想到以后都得这样就觉得绝望,要不集训结束就退出算了,嗯?小谢你洗完了?”
谢淳归点点头:“嗯,洗完了,你快去吧,要没热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舍友从床上弹起,抄起脸盆和水桶急吼吼地直奔澡堂。
谢淳归拿干毛巾擦着头发,坐在床榻上的时候觉得双腿隐隐有发酸的感觉,估计明天会疼痛不已。
谢淳归伸手揉搓敲打着小腿,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门并没有关,那人站在门口伸手轻叩两声,只是为了引起谢淳归的注意。
谢淳归听见声响转头看去。
那人的身影挡住了门外薄凉的月光,他昂首挺胸,身姿挺拔,眉眼间全是稳重,屋内暖黄的灯光晕在他的脸上,印进谢淳归眼眸深处。
同是忠肝义胆,一人身葬火海,一人骨埋雪山,瞧这冥冥之中,同归却殊途,殊途又同归,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谢淳归蓦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将桌子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慌慌张张地喊:“队,队长。”
李无定惊诧:“你竟然认识我?”
谢淳归点头如捣蒜:“认识,我认识队长您。”
站在门口的李无定笑了一下,问:“我可以进来吗?”
谢淳归紧张得手心冒汗,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床铺上的被子有没有叠成豆.腐块,见四处都整洁干净,连忙道:“可以!您请进,请进。”
李无定踏步走进:“嗯?舍友都不在吗?”
“都去澡堂了。”
李无定噢了一声,又问:“今天集训觉得辛苦吗?”
谢淳归猛地摇头:“不辛苦!真的不辛苦。”
李无定笑道:“要是觉得苦就说,没关系的,你今天的训练强度确实很大,觉得辛苦也是应该的。”
谢淳归双手微微攥拳,神色慢慢从慌乱变为冷静:“队长,我不觉得辛苦,真的。”
李无定望着他,青年的面容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可眉眼间的那丝刚毅却让李无定莫名觉得熟悉,听见谢淳归的话,李无定略有动容,但毕竟受人之托,还是道:“是你外婆请我来劝你的。”
谢淳归抬头不解:“劝我?”
李无定说:“你这么聪明,完全可以选择考逬军校,当一名军官,毕业后服从分配担任文书相关职责,根本不必入伍,士官太辛苦了,集训完服役,在泥潭里摸打滚爬,如果有任务,还有受伤甚至牺牲的危险,反正两条路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谢淳归突然打断他。
李无定微微一怔,见谢淳归目光炙热、地看着他,“如果一样,那为什么当初队长你也选择放弃进入军校,从最基层的列兵开始磨炼自己?谁都能来劝我,可是队长你不能,因为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理解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人一定是队长你。”
李无定先是惊愕,随即笑了起来,他的面相虽然威严,带上笑意后却有些傻气也有些憨:“看来是我劝错人了,你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相当优秀。”
突然被夸,谢淳归欣喜若狂,一股冲动从内心里涌起,他蓦地上前一步拉住李无定手臂,急急地说:“队,队长!我仰慕您很久了!我想做您的副队!”
李无定一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半开玩笑半鼓励道:“好,好,不过我的副队都是能打过我的,你努力。”
简简单单的对话,不知被谁深深埋在心底,夜里辗转反侧,白日坚定不移,就这样一步步往目标奔去。
信仰双肩扛,热血少年郎,终是友人如故,依旧初心不负。
初心不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