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延湄正在歇午觉。
屋里放着冰,但天气太热,她脑袋瓜依旧睡得汗津津。
萧澜换了身衣裳,洗把脸,也在塌上躺了躺。他并没有睡,只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自金陵到梁州的路线。
梁州他不曾去过,手里虽有粗略地图,但与到过实地还是两回事。
没多会儿,延湄醒了,睁眼看到他躺在旁边,便往前偎了偎身子,萧澜立即转过脸来看她,说:“醒了?”
延湄半坐起来,点点头,脖子还半耷拉着,问萧澜:“澜哥哥你中午用饭了么?”
“我在宫里头用过了”,萧澜一只胳膊枕在脑后,说:“你午间吃的什么?”
“麻油面,酱瓜、醋白菜、糟笋”,延湄一一数过来,说完又歪倒在他身上,要睡不睡地耍懒。
萧澜刚躺下没多大功夫,也不急着起来,顺手在床头的矮柜上摸了绫绢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微风拂面,延湄舒坦得很,身子往上蹭蹭,脑袋枕在萧澜心口,扭着的腿索性也搭上来,整个人压在萧澜身上。
萧澜怕她掉下去,只好把枕着的胳膊抽出来,拢住她,外头的蝉叫得知啦知啦的,听在耳里也不烦人,小曲儿一般。
延湄枕了一阵儿,抬手摸他的胸前,萧澜刚要抓她的手,她又撤回去,在自个儿心窝捂一捂,一根手指头点点点:“澜哥哥这里跳好快。”
萧澜稍稍别过眼,不想理她。
“真的”,延湄以为他不信,抽走团扇,把他手抓过来,萧澜当然知道自己略快的心跳,但脸上越发绷着。
延湄让他感受一下,又把手掌按到自个儿心口,下巴垫在他的肩窝儿,睁大眼睛道:“你摸摸,是不是比我的快?”
她身上睡得滚热,半撑着肩膀,萧澜完全没有感觉出她这儿跳得快还是慢,轻还是重,只知道手掌下绵绵软软,软得人手颤。
延湄嫌他不答话,按着手掌用力压了压,意思问他到底是不是。
“……是”,萧澜只得答说:“我方才骑马回来的,天热,走得快些。”
“怪不得”,延湄弄清楚由头,趴倒回去,手还被压在她心口前,萧澜不敢动,忙转了话道:“下个月要去梁州,你想留在京里还是跟着去?”
延湄对于去哪儿并不十分在意,随口答:“跟着你。”
萧澜默了片刻,又说:“回来时带的东西还没让人给岳丈送到府里,过两日咱们自己去。”
延湄这下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她想起昨儿萧澜亲她脑门那一下,登时想有样学样,可她离着萧澜的脑门还有段儿距离,心里头又实在高兴,便直接就近,在萧澜的喉结上亲了一口。
萧澜:“………………”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延湄忽而转了目光,一手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摸。
萧澜立即坐起来,把延湄放到塌上,一腿屈着,往后退了退。
延湄疑惑地在他身上打量,奇道:“怎的了?澜哥哥,你藏了什么在身上?”
萧澜红着脸:“什、么、都、没、有。”
延湄才不信,她刚刚明明就感觉到了,硬硬的,硌到了她的腿,遂探着脑袋要找,萧澜只得说:“玉佩。”
延湄瞪他一眼,指指他身上穿着的软绸直缀,哪里有能挂玉佩的地方?
她已经看穿了一切,气道:“你藏起来了,不给我看。”
萧澜退到床头,不自然地把衣襟搭在屈起的腿上,哄说:“你去点点东西,咱们明日就去。”
延湄并不吃他这一套,鼓着腮帮子瞧他,萧澜使劲儿吁了口气,低声道:“下回给你瞧。”
延湄歪着头,见他眉头微微蹙起,脸上也红着,这下倒是觉得他应是身子不舒服,立即就把“藏了好东西”的事抛开了,有点儿担心,“澜哥哥,你难受?叫大夫么?”
“不用”,萧澜忙摆摆手,“天热的,去给我端碗冰的莲子汤来。”
“嗯”,延湄照顾人时一向最听支使,也不叫丫头,自己下了塌便要去,萧澜叫了桃叶一声,又在她身后说:“沿着廊下过去,院子里晒。”
延湄答应一声,已经出了屋子。
萧澜抬手摸摸自己的喉结,刚刚那一下的感觉似乎还在,多少支羽毛一块儿拂过来似的,痒得不成样子。
他有些心烦,只不过就是被轻轻亲了一下,这也能勾起来?
黑着脸喝了两大碗莲子汤,这才觉得火渐渐退下去。
第二日他们也没去成傅家,因萧澜又被皇上召进宫里说话,直过了七、八日才腾出工夫,又等赶着傅济和傅长风都沐休时,带着延湄回傅家走了一趟。
傅家二老早就盼着,打从他们回京第一天起,傅母几乎每日都要念叨一两遍,如今见了小女儿真真就站在自个儿面前,话没说出来,眼眶子倒先湿了。
傅济忙道:“瞧瞧,怎过了一年眼眶子愈发浅了,谁家女儿不是这般?阿湄已是颇有福气,侯爷念着,头些日子二郎不也才见过。”
“是是”,傅夫人又笑起来,对萧澜道:“二郎回来说阿湄好得紧,个儿都长高了些,全赖侯爷担待。”
——傅长启当然也没说“好得紧”这话,不过也报喜不报忧,免得叫父母瞎担心。
延湄进来见了礼,便挨个叫了一圈人,包括嫂嫂唐氏和傅长启在内,从前她礼数也不缺,但到底不爱开口,如今长了个儿,脸色颜色也好,话也多起来,都是家里人,自然把她一丁点儿的变化都瞧在眼里,傅夫人的眼泪实在也是宽慰远大过酸楚。
她们娘几个进里屋说话,外间便留了傅济、萧澜、长风和长启。
因下月秋猎,傅济如今已是常侍郎的官职,萧澜因问:“下个月父亲也同圣驾一同前往梁州么?”
“是”,傅济道:“太仆寺早已着手准备,旨意也已下来,我在随行之列。”
“大哥呢?”
傅长风笑道:“御马司也有人随行,不过我留在京里。”
萧澜点点头,之前见傅长风的次数不多,但他给人的感觉很踏实稳重,因乐道:“在外边时,阿湄也时常念起大哥来。”
傅长风笑得颇爽朗,也难得调侃一句:“那八成是她桃子吃完了。”
傅长启说:“是以有你趁着,我没得了好。”
多半是瞧延湄确实过得还成,傅家人心里对萧澜也愈发亲近,说话都随意许多,萧澜拱拱手道:“过几天多半还得请二哥帮我先跑趟颖阴。”
傅长启倒不晓得他在颖阴还开出铁矿的事,但知道有山林在,猜着他回了京不大放心,因说:“我近来倒也无事,侯爷说,我跑一趟就是。”
傅济也道:“便叫他去。”
他们外头说的和乐,屋里却已先哭了一气。
傅夫人在外头忍住了,回了屋,忍不住抱着延湄边笑边掉泪珠子,延湄拿着帕子给她擦,说:“阿娘,莫哭了。”
傅夫人把她瞧了好几番,从头到脚的,又问颍川冬天冷不冷,夏天热不热,东西可吃得惯,唐氏道:“阿娘,那些都不是最紧要的,你且问问小妹有没有受侯爷欺负就成了。”
延湄倒没等傅夫人问,便点头道:“澜哥哥很好。”
唐氏便一下诧道:“哟!直接从侯爷变为澜哥哥啦!”
延湄眨眨眼,没显出甚么羞涩模样,唐氏便掩嘴笑道:“那他有没有欺负你?吃的穿的用的,你跟阿娘和嫂子说。”
延湄摇摇头,“都没有。”
“那旁的呢?”唐氏两眼放光,便过来要附耳说,傅夫人赶紧拍了她一下,“去厨下瞧瞧,哪有姑嫂间这般逗乐子的?去去去。”
唐氏见延湄眼神无辜的很,显然并不明白她说的啥,心里头道个哎呦,却也不敢多逗,掩着嘴走了。
当晚便留在傅家,住了一宿,第二日又留了大半天才返回侯府。
去过傅家,却一直还未往栖霞寺见过霍氏,倒不是萧澜忘了,而是回来时他已遣冯添去问过,霍氏正在闭门悟禅,让他们等到中秋节前再去。
隔了两日,傅长启上门,他因得了萧澜的话,这几日便要起行,过来与他们辞一声。
萧澜也没多交代什么,只写了封信让他带给程邕。
出园子时闵馨正要去延湄那儿,见到他怔了怔,执礼说:“傅公子。”
傅长启并不晓得她也跟着延湄进京了,一笑道:“傅某原打算过阵子到濮阳时再拜访,正该给闵大夫送这三个月的利钱,不想能在这碰见,身上也没带这许多。”
闵馨平素里挺见钱眼开,但今儿听这话不那么是滋味,好似她就追着来要钱似的,因稍稍拉了脸道:“不忙,我还欠着傅公子十两银子的本儿,眼下也没带着。”
“闵大夫客气”,傅长启道:“说好我先垫着,此事日后再说无妨。”
闵馨却拧起来,“不然我给傅公子打个条子,日后若赖账,你也有个依据。”
傅长启本觉得没必要,但瞧她冷着脸,一副不写不行的样子,也只好点头,“那就依闵大夫。”
闵馨一板一眼:“我写好便给傅公子送过来,还请你稍待片刻。”
傅长启笑笑,这倒也没什么要背人的,一张欠银子的条子而已,他也没多说,便在原地等了一阵儿。
这离闵馨的客院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打了个来回,手里拿着欠条递过来。
欠条打的十分简单,只写了句“今欠傅公子银钱十两,兹做本钱,日后待还”,写的时候她才想起还不知傅长启的名字,但一时也不好问,只得这般先写上,下头写了自己的名儿,按了个红指印。
她不是人家养在闺阁里的贵女,加之又是大夫,写方子时也需署名,因而闺名也没甚金贵的,闵馨自己也不怎么计较。
傅长启扫了一眼,把它四四方方叠好,收到袖子里,说:“那闵大夫保重。”
闵馨便也在三步外拱拱手,“傅公子保重。”
傅长启再无二话,转身走了。
闵馨对着他的背影瘪瘪嘴,踢飞了一颗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