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
老刘收起讲台上的教案,走了几步,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低声道:“陆修,你跟我出来下。”
又是没完没了的数落。
陆修指腹揉了揉眼角,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手揣在兜里慵慵懒懒的大步跨了出去。
“什么事啊?”他低头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轮番跳动着,不知道在看什么消息。
老刘眉头皱的紧紧的,掏出根烟猛吸了一口:“我听老陈说你想来清北班?真的?”
陆修目光懒洋洋的,也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陆修,你到底想做什么?一眨眼你都快高三了,现在正是学习的好时期,你整日整日的旷课不学习,到底是要干什么?别再想什么是什么了,该收收心了。”
陆修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划了划,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嘴角勾着笑出了声。
老刘看着心头一阵紧绷,揪的发慌,语调也提高了许多:“陆修?!你好好听听我说的话!如果你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不允许你成为这种颓废至极的样子,她那么爱你,那么想让你继承她的一切,你现在这样我都替她觉得寒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简直就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砰——”
话音一落,陆修一拳砸到墙上,一阵沉闷钝响。
眼前的人已经收起手机,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尽管是在这样的阴雨天,也能清晰的看到陆修那双蛰伏太久、冷漠至极的眸光。
像把锋利非凡的军刀,“唰”一下就刺了过来。
“我妈?”他嘴角弯的更厉害了,拧着眉都笑出了声,笑容一顿声音就吼了出来:“哪来的我妈?我心里,这人早死了。”
人人都说她爱他。
她爱管他。
谁都以为她爱管他。
但她最后还是跟人跑了,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里,钱、衣服、工作……
她带走了所有东西,唯独丢下了他。
也是在那个夜里,噩耗传来,车祸,车上一男一女,双双丧命,无一生还。
消息被陆啸连夜封锁,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他妈的死,是殉情。
接踵而来的,是陆啸喝醉之后发了疯似的嘶吼和拳打脚踢,和嘴里不停骂着的“野种、杂种”的话。
那时候的陆修,十四五岁,还只是个初中生。
鼻青脸肿的去学校,被邻桌笑话,他扯下白白净净的校服,扔掉三好学生的徽章,转身一拳给人抡了过去……
什么狗屁成绩,都他妈去死。
被亲人打进医院,他睁开眼,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那时候他就在想。
那个自私的女人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还不如死了,他也解脱了。
也是在那时候陆修才终于明白,女人只是爱管他,爱约束他。
但她也不爱他。
人心总是极其狭隘的东西。
终其一生,最爱的都只是自己。
老刘愣在原地,眼前人眼里的光就这样活生生的浇灭在原地,他手里烟蒂一扔,憋不住:“你在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妈妈当年多么看重你,多么希望你能继承她的家业!你是她儿子这连你都不清楚吗?!”说着他手指气得颤抖,一边戳着陆修肩膀一边不可置信的摇头:“我看你这些年,真是活得糊涂至极!”八壹中文網
老刘站在原地,背脊已经微微佝偻,走两步狠狠将地上的烟头一踩,火光刹那间熄灭掉。
他眼角已经起了皱纹,绷着脸的时候看得格外清晰。
陆修看着,突然笑了:“老刘,你还真了解我妈。”
话音一出,老刘表情一僵,直接愣在了原地。
秋风带着丝丝凉意一阵一阵席卷而来,轻喘口气,眼前的镜片就花的起了白雾。
老刘目光一躲闪,时光竟变得恍惚。
二十多年前的三中,在整个含城也仍然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学校。
那时候的大门里边的设施还很简陋,没有到处可见的绿化,也没有一排排种的整整齐齐的银杏,只有一颗不知年龄的歪脖子树立在道路中央,听说是修路的时候嫌它年岁太大不好铲除所以才放弃清除。
但就是在那颗树下,夏日正好的开学季。
那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条高挑的纯色长裙,身形修长姣好,就这样叫住他:“同学,你书包忘拉了。”
她的话语平静如水,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挑,精致到惊艳的五官,白皙剔透的皮肤,说话间无意流露出的自信与高傲,令她整个人像是沐浴在一片光辉之下,让人移不开眼。
那时候的他嘴巴张了张,脸色涨红成一片,足足有五秒没有说出话来。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她会是他整个中学、整整六年的同桌,也是他这辈子珍藏在心底谁也不愿意分享的回忆。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平凡的低到尘埃里的穷学生,但他的同桌却是整个三中最出名的校花兼学霸,在他小心翼翼和她相处的六年里,她从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弱。
这个人就是纪初曼,陆修的妈妈。
他稍纵即逝的青春。
后来他活到快五十岁,阅历无数。
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夺目的人,总出现在他时长时短的梦里。
灿如春花、姣如秋月,大抵就是形容这样的人了罢。
但他一直想不通,她的年华,为什么就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五岁那一年,再也带不走。
“如果我不走,谁也别想赶我走。”
面前的陆修最后说了一句话,将他活生生扯出了回忆。
老刘站在原地,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用力叹了口气。
她曾经让自己在学校帮忙照看好陆修。
这么多年,陆修长大了,眉目间总隐隐约约和初曼那么像。
可自己却怎么都照顾不好他,他们俩都这样倔,谁都不愿意听他的话……
入秋没多久,教室里还没开暖气。
苏沐低垂着头,笔帽在嘴里咬了一下又一下,怎么也解不出来刚才那道题。
上课时,陆修突然闯进来,状似不经意的看她几眼,却又那样漫不经心。
她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心底其实早已经忐忑得七上八下。
手臂一动,手边的橡皮擦从桌角滑了下去。
一路滚到右手边去。
苏沐刚要弯腰去拿。
一双手先于自己捡了起来,右边的男生站在桌前,身子站直后,带着副黑框眼镜,身形瘦弱,将橡皮擦放到苏沐桌上,“这……这个是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