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反应很快,下意识的用手去掩,细碎的时间里,每一个慢动作被放大,她模模糊糊间看到了他脸上的、一路蔓延到脖颈、肩膀的伤口。
淤青、红肿……
鲜血凝在上头,形态可怖。
苏沐“嘶”的冷叫一声,身子都歪斜一下,往后踉跄着退。
面前的女生,从来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细软的发,清秀的柳眉,身子却摇摇欲坠的往后躲,五官拧皱在一起,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
他嘴边的话如鲠在喉。
胀痛感在腹腔内积塞,胸口像是被万吨巨石压得沉沉透不过气。
一秒、两秒。
安静的对视里,她整个身子抖得如筛子。
他的手指捏得死紧,僵着手臂将口罩重新戴上,那双总是深邃的眸子闪了片刻,就移开了视线,转身脚下发出细碎窸窣声。
仿佛还是那熟悉的身影,在冰冷的夜风吹过时一点一点走进心底的模样。
又仿佛张扬和锋芒在悄无声息的沉溺埋葬,阳光太过刺眼,她眯着眼倔强的看,眼角酸胀得生疼。
鼻息间一阵酸涩,突然就有大颗泪水掉下来。
“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伤?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家里出了事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陆修!”
热风拂过,有一两片落叶跌到脚边。
女生扯着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前头的人背脊绷得僵直,身影渐远。八壹中文網
“你让我报c大说你也去宁城,是骗我的吧?!!”
“那你凭什么为我做主,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开心?!你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对么?到头来还是要走了是么?始乱弃终是不是?!所以你这个狂妄自大的人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一步、两步、三步。
人的步子没有停,机械又僵直的往前走。
身后无助哭泣的女生,擦去满脸的泪,捡起路边的石头朝人后背狠狠砸去:“陆修!你说话!!!”
“砰”一声,后背伤口崩开。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脚步却终于还是停了。
目光垂下,望向她时再也没有昔日的沉溺专注。
十七岁的少女啊,发梢凌乱,蹲在地上时身子蜷缩成一团,衣领散乱,褶皱四起,那双满是泪水的眼啊,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就觉得心底唯一的一盏灯,被自己狠狠掐灭了。
“回去……吧,我……走了。”
很多话来不及说出口。
当那日站在家门外,亲眼看着陆啸被警车带走,以前的家被贴上封条时,他整个后背都在发凉,警察说他被人举报,公司经查证后涉嫌经济犯罪。
他不管不顾朝着陆啸一拳落了下去。
那是他母亲生前的心血,终于还是毁在了这个败类手上吗?!
陆啸走之前嘴角有伤,大啐一口,盯着面前阴影不定的儿子笑了:“老子把你养到成年了!别他妈怪老子!”
警鸣声渐行渐远,以往不屑一顾的家,在这一天突然散了架。
还来不及感伤更多,祸不单行的事接踵而至……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毛头小子,我给你两个月时间,把这欠我的钱还了,老子看在陆啸当年的情分上宽限你这么久,再他妈和我下头的人动手,别怪老子动真格了!”
血气方刚的男生,就在这十七岁大家还窝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的某一天,就在朋友圈里同学尽是晒照吃喝玩乐旅游的某一天,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身上背了巨债要还。
追债的人三天两头来寻人怕他跑掉,刚开始他咬牙不服,抄起手边东西和人扭打一团,精疲力竭之时,汗水和血凝在一起搭在头发上,趴在地上起不来,眼角模糊,人的脚步声嘲弄声越走越远……
有人发现惊呼出声,“天呐这里怎么躺着个人!快叫救护车啊!”
“哎哟怎么被打的面目全非了,到处是血,好惨哦……他家人看到了不知道该多心疼哦,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耳边似乎响起轻轻软软的嗓音,像团棉花团似的软糯,水眸轻扫唤他“陆修。”
他周身一紧,眼前的路灯蓦地灭了。
就像他的世界黑了。
但她还光亮如初啊……
他又怎能将一丁点黑暗带到她的世界,让她和自己承受这不公的折磨呢?
所以他如今和她对峙着,说出“回去吧,我走了”这样的话时,语调云淡风轻。
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多嘴亦没有。
仍旧是那熟悉模样,眸光却再无灼灼滚烫。
脚抬起,往前迈的一瞬。
她抽泣声停了,略一顿:“还回来么?”
苏沐那样问,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像是周围瞬息万变都止住了。
我不问想再追问原因,只问结果。
这芸芸众生之中,一辈子那么长,我就问一句还回来么,让我在这陈杂冗长的岁月里,至少不必怀着无尽守候过下去。
陆修偏头看她。
沉默的目光一瞬间收缩。
她倔强仰头看他,泪执着的圈在眼眶盘旋:“从始至终,不管多久,你还回来么,陆修?”
下一秒,他眼眶绯红,牙关死死咬住唇舌,拳头紧绷,手臂紧成一条线。
还会回来,只要你在。
却在一念之间,蓦地松开了力道。
他双肩颓然下滑,牙槽死死一顶,口腔里尽是血腥味。
如果他失败了,如果他颠沛流离生。
如果……他永远这般狼狈,如果他永远给不了她安稳,他宁愿自己回不来。
说不出口,这样的承诺,她问的执着,他怎么说得出口?!!
“我会尽力。”
他目光扫到脚下,迟疑一秒:“但……别等我,苏沐。”
身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算不算是毁了,所以别依赖我,别等我。
别看见我最不堪的样子,然后对我失望。
很久以前他总爱围着她转,若有若无的注视,靠一根风筝线将她牢牢拴在身边。
突然有一天风停了,她不愿再挣脱桎梏远走高飞的时候,他却突然松了手。
如果有一天时间可以倒流,在当初那三寸讲台上,初见时她勾人小巧的模样映入他眼帘前,他宁愿自己没有抬头,没有将那副生动的模样刻在心头。
这么多年,守了这么多年的女孩,他终究要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