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塞尔号离第6区绿洲越近,探测器扫描出来的金属轮廓越清晰,光幕赫然显现出一艘星舰的图标。
陆盐心脏倏地收紧,抓起望远镜走到舷窗,眺望广袤黄沙中唯一的绿意。
阿塞尔号正准备着陆,跟绿洲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地貌逐渐变得真切起来——
说是绿洲区,其实更像中年男人的头皮,稀疏地覆盖着一些植被。
这些植被的根茎又粗又大,茎秆下凹,蓬着长而宽的带状叶片,叶片枯黄干燥,远远看去就像趴在沙丘中的章鱼,毫无美感。
那艘星舰就在绿洲的中心区,在太阳光的舔舐下,蒙着灰尘的金属外壳,仍旧泛着一种冰冷的光。
它仿佛一头搁浅的巨鲸,在焦黄的沙丘中显得格外突兀怪诞。
阿塞尔号跟地面还有一些距离,陆盐的手掌贴在舷窗上,迫不及待想确定星舰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类。
与星舰的距离越近,陆盐心率越快。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扣住陆盐,滑入他的指缝,对方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脏,安抚着他的躁动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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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尔号稳稳降落在绿洲边缘,赫淮还紧紧握着陆盐的手。
见omega神色凝重肃穆,赫淮开口问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查看。”
陆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该面对的不能总是逃避,他已经做好最坏的结果。
穿上防辐射服,戴上过滤面罩,陆盐跟赫淮各自检查了一遍武器,才走出了气压舱门。
两个人走了一公里,从地上一些痕迹,判断出附近有人类生活。
陆盐跟赫淮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一抹喜色——星舰居然还有幸存者。
越往前走,陆盐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因为地上有人类脚印。
星常年刮风,能有这么清晰的脚印,说明几分钟前有人来过这里。
阿塞尔号降落在空旷的星,多少闹出了一些动静,这里的幸存者听到后,肯定会出来查看情况,所以留下了脚印。
走了十来分钟,他们终于看见那位前总统的私人星舰。
说是私人星舰不准确,这其实是军舰,比阿塞尔号的配置还要高,甚至装有导弹。
毕竟这是总统出行的代步工具,首要职责自然是保护总统安全,舒适程度虽然未必能比得上土豪阿塞尔,但安全性能绝对是有保障的。
正因为配置高,安全系统强,才能支撑幸存者在氧气稀薄的星生活这么久。
一道嘶哑的男声从扩音器响出来,“你们是谁,是星际联盟政府派过来的人吗?”
陆盐连上麦,用光脑的扬声功能回复,“我们不是联盟政府的人,我是裴曦的儿子,我叫陆盐。”
“裴教授的儿子?”那人明显一怔,接着就是欣喜,“那快进来。”
陆盐抿了一下唇,迈步走向那艘长在荒草中的星舰。
赫淮沉默地跟在陆盐身后。
等他们俩走近星舰,气压舱门打开,一个单薄的长发少年站在舱门。
他面容十分苍白,像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五官很精致,有着一双东方特有的漂亮凤眼,发色却是淡金的颜色。
陆盐一进来,少年就注视着他,颜色浅淡的眼瞳在阳光的映照下,琉璃一样通透干净。
少年问陆盐,“你是陆盐?”
陆盐点头,“嗯。”
“跟我来。”少年说完朝前走,余光瞥见陆盐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也跟了过来,他转身对陆盐说,“只见你。”
这个长发少年应该很少跟人沟通,表达方式非常问题。
陆盐反应了一下,直视着少年,“谁要见我?”
少年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张,吐出两个字,“妈妈。”
陆盐像是听到令他惊诧的话一样,脸上露出短暂的疑惑,他地问,“妈妈?”
少年‘嗯’了一声,却没有解释,他继续朝前走。
陆盐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不知道这个妈妈到底是谁的妈妈,是他母亲裴曦,还是这个少年的妈妈。
或者……是他们俩共同的妈妈?
陆盐惊愕地看着这个只有十五六岁,明显是混血儿的少年,喉头梗了梗。
少年迟迟不见陆盐跟过来,转头无声地看向他,似乎是在问为什么不走。
陆盐盯着那个跟他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十几秒钟后,他转头低声对赫淮说,“你在这里等我。”
赫淮不放心,但知道陆盐想去确定少年口中的‘妈妈’是不是裴曦,还是点了一下头。
“小心一些,有事就叫我。”赫淮叮嘱。
陆盐没说话,朝少年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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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星舰很大,有会客厅、休息区、吧台、还有两个主卧、四间客房。
不过现在会客厅跟休息区被改造成菜园,原本的消防系统成了灌溉菜园的自动喷壶。
休闲区的娱乐设备,现在也都被改成实用性的物品,陆盐甚至看见自制的发电机跟蒸馏器,它们静静待在角落。
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人,在地板上专注地拆卸一台精密复杂的仪器,一堆零件被他强迫症似的摆放得整整齐齐。
其他人要么在摆弄菜园,要么就是在收集蒸馏的净水,每个忙活的人在看见陆盐时,都停下来打量他。
这些人的脸色跟少年一样苍白,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每个人的身体状态都不太好。
陆盐匆匆跟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跟着长发少年进了一间主卧。
这间主卧也堆砌不少杂物,乍一看很凌乱,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杂而有序。
房间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满脸病容的女人。
她面容消瘦,眼窝凹陷,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坚定,像沙漠里的生石花,在恶劣的环境也能开出特别的花。
陆盐看着她,鼻翼微微翕动,喉咙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温柔地注视着陆盐,她伸出枯瘦嶙峋的手,轻声唤他,“盐盐。”
陆盐眼睫颤了颤,他慢慢倾低身体,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沙哑地回应他。
裴曦垂眸看着陆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眶发红,“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我的儿子就长这么大了。”
“嗯。”陆盐嗓子像被盐水泡过似的又涩又哑,“您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裴曦低咳了两声,仍旧笑的温柔,“是生了一些小病,不过见到你好了很多,这些年,咳咳,你过的还好吗?咳咳……”
压抑在喉间的咳声再也止不住,裴曦狂咳了数声,呕出一口血,血里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一声比一声剧烈咳声,像是要刺穿陆盐的耳膜,他慌忙拍着裴曦的后背帮她顺气。
但效果甚微,一旁的少年也变了脸色,他走过来熟练地做着急救。
陆盐怔怔地给少年让开地方,他站在拥挤的房间,罕见地露出了无措。
床单虽然是干净的,但因为许多年没有换过,日积累月留下许多难以洗掉的痕迹。
陆盐看着磨损严重的床单边缘那片褐色的污渍,心立刻揪了起来,钝疼蔓延开。
在少年的急救下,裴曦呼吸逐渐平稳,但脸色还是不好。
少年喂了她一些药跟净水后,给裴曦戴上了氧气罩,让她躺回到了枕头上。
裴曦呼出的白雾缭绕在透明氧气罩,随着下一次的吸气,白雾很快又消失了。
她看着站在床头茫然无措的陆盐,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陆盐连忙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裴曦一手抓着陆盐,另一只手牵过少年的手,将他们的俩手叠在一起,她像累极了似的,慢慢合上了眼睛。
看着呼吸罩上的白色雾气,陆盐喉头攒动,许久他才开口,“妈妈得什么病了?”
少年摇头,他眉眼低垂,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死的。”
他出生时,这里有很多人,后来不断在减少,他们先是免疫力低下,经常高烧咳嗽,之后身体出现辐射斑,再之后就是呕血、死亡。
死这个字,让陆盐火烧似的难受,他接下两颗衬衫扣子,低低喘息着,心口又闷又痛。
陆盐目光落在床上的人,嘶哑着声音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流明。裴流明。”
陆盐看向他,重复了一遍,“流明。”
裴流明解释,“计算光通量的物理单位。”
裴曦是物理学专家,起个这样的名字也不足为奇,陆盐‘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纠正他——
“流明是计算光通量的物理单位。你要这样说别人才明白,懂吗?”
要不是陆盐多少懂点物理知识,都不知道裴流明突然冒出这句什么意思。
裴流明像个老实的学生,把陆盐的话重复了一遍,“流明是计算光通量的物理单位。”
陆盐没再说话,轻轻地抚摸着裴曦的手,他记得以前这双手柔软漂亮。
裴曦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在专业领域很优秀,他父亲经常在家开玩笑说,这双手应该只在物理实验室发光发热,不适合浪费在家务活上。
所以在家的时候,他父亲从来不让他母亲干活。
如今却瘦得皮包骨头,上面还布满了斑点,陆盐心疼极了。
看了好一会儿,陆盐用光脑给外面的赫淮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他母亲还活着,让赫淮不要担心他的安全。
赫淮的细致入微在这个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需要我回阿塞尔号,带点食物跟药物过来吗?”
看得出这里的人过得很拮据。
陆盐:“需要。”
他现在非常后悔没带医疗机器人过来,床上的人明显已经病入膏肓,陆盐眼白爬出几根血丝,眼尾也泛着红。
在陆盐跟赫淮用光脑通过话后,裴流明的视线就一直盯着陆盐手腕的光脑。
发现裴流明的目光,陆盐看向他,少年的瞳仁像一泓潭水,纯澈是纯澈,也因为过分的干净,反而显得淡漠凉薄。
陆盐指了指自己的光脑,“你好奇这个?”
“这里也有这个,我拆过,但你这个……”裴流明想了一下措辞,“看起来要更好。”
光脑是星际的居民人人必备,裴流明说的应该是裴曦戴的,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款了。
这种智能光脑更新迭代的速度非常快,陆盐手腕这个是最新款。
陆盐摘下光脑,解锁后递给了少年。
裴流明一只手被裴曦握着放在陆盐手背上,他用另一只手接过来,把光脑放在膝盖上开始研究。
陆盐不爱说话,裴流明也不擅长言辞,他们这俩个清醒的人,互不打扰又和谐自在地待在一起。
直到握着他们的那只手动了动,陆盐跟裴流明同时看向床上的人。
裴曦还没有醒,这是活跃的神经导致的抽搐反应。
赫淮返回了一趟阿塞尔号,回到这艘星舰给陆盐发了一条消息。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信息,裴流明乖乖把光脑递给陆盐。
陆盐只是扫了一眼,没要回光脑,他轻轻放下裴曦的手,站起来对裴流明说,“妈妈醒了记得叫我。”
裴流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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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淮正将带回来的物资放到一个老旧的圆形餐桌时,就连陆盐从房间走出来了。
陆盐脸色不太好,赫淮担心地问,“怎么了,你母亲生病了?”
陆盐翻着医药箱,拿出几支止痛剂,挑选着适用的抗生素,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一看他这样,赫淮就知道裴曦的情况肯定非常不好。
赫淮提议,“既然找到了人,那我们就启程回去,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治好她的。”
陆盐动作一顿,担心的是他母亲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从星到主星最快也要十五天,但现在她的情况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