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不只是他的外甥,更是天下之主,一怒之下就能伏尸百万,天子面前无亲眷,但凡是有任何一点差错,今天他这个当舅舅的就出不了这道门。 宋澈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不是没有害怕,可是想到早逝的女儿,想到在襁褓中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能够长到如今的宋恒,他心内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退无可退,那便只有勇往直前。 这么想着,他目光坦然,思路空前清晰,一字一顿的举起自己的手来:“臣可指天发誓,若是当真有不轨之心,让臣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应当明白他问心无愧。 字字铿锵有力。 大周崇尚道教,也重承诺,宋澈敢发这样的誓,多多少少减轻了元丰帝的决心,元丰帝眼里的阴森消散了一些,沉默的盯着宋澈半响。 御书房顿时寂静无声。 里头是龙潭虎穴,外头也同样是水深火热,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心里不捏把汗的,自来凡事只要牵扯上巫蛊,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惨祸,有跟宋家交情不错的,更是连手心都滑腻腻的,生怕待会儿真的抬出来宋澈的尸体。 虽然秋天的风拂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冷了,可大家还是都觉得闷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候,随着风吹拂着树叶,高平总算是姗姗来迟,众人立即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高平顾不得这些,气都没有喘匀,跟杨博和许顺等人恭声打了招呼,就侯在外头听召。 夏太监不一时就传他进去,高平理了理衣裳,郑重的进了门。 元丰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看上去情况还好,高平迅速在心中忖度了一番,拜倒在地行礼,元丰帝不大耐烦的让他起来,沉着脸问他:“如何?”
高平不敢耽搁,目不斜视的道:“回禀圣上,白鹤观当年收养宋恒的几个道长已经找到,当年发现宋恒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位道长已经驾鹤西去,还有两位道长在,臣已经将人都带来了,另,还有当年送宋恒到白鹤观的,乃是一个老妪,那个老妪已经死了,但是百般寻访,却查到那个老妪还有一对儿女,如今都是住在白鹤观附近的白家庄的,臣也将他们都带来了。”
宋澈震惊抬头。 元丰帝嗯了一声,也不多加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高平:“赖斌跟那个姓申的又如何?”
高平磕了个头,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却还是恭敬周到的道:“回圣上,经过审问铁璇,已经得到了赖斌的去处,只是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只找到赖斌的尸体,他已经是死了,经过仵作验尸,发现乃是中毒而亡。至于申大夫......并未找到申大夫的下落,可却有庄王府之前给申大夫打下手的一个小童招认,说申大夫曾让他往城外的永定伯府别庄送过一封信,申大夫自那之后便失踪了。”
还牵扯上了苏家,元丰帝表情莫名,喜怒不辨,面色掩映在光晕中,而后他不置可否,只转头看着宋澈,轻声道:“舅舅,你若是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如今还有机会。”
高平显然已经将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宋澈却丝毫无所惧,他大声的道:“圣上!老臣扪心自问,对圣上说的全是真话,并无隐瞒,老臣不怕!”
“好!”
元丰帝轻哼了一声:“舅舅可记得自己的话。”
他言罢,不再看他,只是对高平道:“宋恒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高平却并不惊慌,沉着的道:“回禀圣上,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提前就宣召了宋佥事,宋佥事此时正在外头候着。”
提到宋恒,元丰帝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几步,终于露出了脸。 他对于宋恒的感情极为复杂,宋恒还小的时候,大约是刚回府中的那阵子,他听说了这件事,让宋翔宇带着宋恒来见他。 那时候宋恒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见到了他,不但不怕,还掰开宋翔宇的手撒手要他抱。 他自来秉承着抱孙不抱子的原则,加上几个儿子降生的时候他都在打仗,其实并未怎么享受过孩子们的依赖,也不曾好好的体会过一个做父亲的感觉。 宋恒的亲近让他觉得新奇,自此他时常让宋翔宇带着宋恒进宫,直到广平侯府内院起火,宋翔宇带着宋恒去了西北,他才一年见宋恒一次。 可饶是如此,他对宋恒总是有种天然的好感,总觉得看他比看旁人顺眼。 哪怕宋恒回了京城这两年,人人都说宋恒嚣张纨绔,他却只觉得宋恒是高傲倔强,小孩子脾气。 不是没有感情,不仅如此,他对先太子也一样愧疚又怀念。 可是,若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那从前的一切好,就都不怎么好了。 亲近是宋家教的,宋家隐瞒他的身世十数年,培养他到他身边,又布下这么一个局,图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的目光落在宋澈身上,片刻后冷冷牵了牵嘴角,嗯了一声,让高平带白鹤观的那些人进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宋恒的身世。 高平看也不看边上的宋澈,恭敬应是,转身将等候传召的几人带进了御书房。 微风阵阵,相比较起夏天的黏腻暑热,这个天气实在是令人舒爽,丽妃坐在摇椅上,看着底下的宫人将夏天用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扇子都收起来,转过头看向快步进来的庄王,眼睛微眯,轻声问:“如何了?”
她如今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这一点。 庄王嘴角噙笑,坐在了她身边,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道:“放心吧母妃,好戏开场了,证据都是现成的,便是没有证据的地方,儿子也造出了证据,我不信宋家还能脱身。”
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宋家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