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皇后崩逝，大梁素服举哀，辍朝三日。秋雨蒙蒙，寒意浸骨。皇宫一片素缟，往日的金碧辉煌如今蒙了一层凄冷阴郁。葬礼之后，梁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待在清远殿中，太后曾过来两次，他都不见。殿内空旷而寂静，福安小心翼翼进来，来到榻前匍匐下拜。“陛下……陛下？”
躺在榻中的瘦长人影过了半响才淡淡出声。“说。”
“登华宫的那个宫女小珏咬舌自尽了。”
梁帝动了动，福安忙探身过去去搀扶皇帝坐起身。这两日没休息好，梁帝眼下的乌青更深黑，面容枯槁，明黄绸缎锦衣加身，却衬不出半丝天潢贵胄之气，反而森冷阴郁。“死了？当日庄子萱说她背后有人指使，没有审问出来？”
卸冠散发的梁帝阴沉着面容半躺在榻上，闻言双眉紧皱。福安摇摇头。“那李怀仁审问得怎样？”
福安小心觑着皇上的脸色。“他骨头硬得很，在控鹤卫手里经受了一番折磨，却仍旧撬不开他的嘴。”
“废物，连一个人都审问不出来，他们干什么吃的？必须给朕撬开他的嘴！要是查不出光复会剩下的余孽，就让他们提头来谢罪！”
福安咽了口口水，忙不迭应下，随即又道。“前晚敖将军派人去搜了赵太子的府邸。”
梁帝正待问，殿外忽地传来了喊声。“皇上……臣妾有事求见……”福安循声望向殿门口：“陛下，听声音好像是贵妃娘娘。”
皇后刚死，太后就已过来了几次明里暗里要他考虑立贵妃为新后，现在换成贵妃亲自过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梁帝冷笑一声，葳蕤宫灯映照下的脸庞越发阴郁。“不见，让她回去。”
跪在殿门口求见皇帝的贵妃妆容清素，眼角隐现泪痕，玉颜憔悴苍白，身姿弱柳扶风楚楚可怜。见福安推门出来，她立即便起身要入内：“皇上可在殿内？我要见皇上。”
“贵妃……贵妃娘娘请留步，陛下身体不适，现在殿内休息，您还是先回去吧？”
“本宫今日一定要见皇上……皇上！”
她直接拽开福安，推门进去，福安拦都来不及拦。闯入殿内刚跪拜而下，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贵妃一抬头便见一只茶盏迎面砸来，她吓得缩了缩肩膀，杯子落在她身侧碎裂一地。“朕已下旨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你好大的胆子，不将朕的旨意放在眼里！”
看到梁帝阴冷恼怒的神色，贵妃身子颤栗，只得硬着头皮悲戚哭道。“臣妾知罪……但是陛下，求您为恢哥儿他主持公道啊！小七他被人下药毒害，被救出来后便病倒了，一直卧床不起……可如今下毒害他的罪魁祸首，却仍逍遥法外，臣妾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见她过来没提立后之事，梁帝目中冷意才退了些。“怎么回事？”
之前宫中上下皆都忙着皇后的丧事，梁帝知道小七被找到了，便未再关心，因此并不知道贵妃此言何意。而贵妃也因为皇后葬礼之事，暂且隐而不说儿子的事情，要不然以她的性格，当晚就跑过来找皇帝告状了。跪在地上的贵妃呜呜低泣，削瘦的肩膀轻轻颤抖着，无不柔弱可怜。但她含泪的目中，却写满了怨恨。“皇上，恢哥儿那天晚上失踪是被赵元稷给藏了起来，而且他还给恢哥儿灌了哑药！若不是有小庄大夫及时找到，并且给他服下了解药的话，恢哥儿从此便说不出话了……皇上，您可要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啊。”
“赵元稷？他竟敢给小七下毒？岂有此理!”贵妃伏地大哭：“皇上，若不是赵元稷，小七怎会受这些罪？”
梁帝胸口上下起伏，怒火中烧。早知赵元稷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没想到他行事这般放肆。“传朕指令，命赵元稷即日起，在府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一步！福安，派羽林卫去给朕盯着！”
“是，陛下。”
自己儿子被赵元稷害得那么惨，可皇上只让他闭门思过，贵妃自是不甘。“皇上，他毒害皇子，罪该万死，您只让他禁足？臣妾不服！”
梁帝垂目看着眼泪涟涟的贵妃，心中微软，语气也缓和了些。“朕自有思量，你先回宫去，好生照顾小七。”
“陛下，今日我必要为恢哥儿讨个公道，太后娘娘最是心疼恢哥儿，她若是知道他是被人下毒毒害，肯定也会心痛如绞。恢哥儿是您的儿子，您难道就不心疼吗？赵元稷所犯之罪，就是将他处死也不为过！”
梁帝刚软和些的脸色陡然又转阴沉，冷冷瞪着她，嘲冷一笑。“你懂什么？小七是朕的儿子，朕如何不怒，但赵元稷是赵国的太子！怎么，你还打算找太后来做主？”
看懂了皇上目中的警告和杀意，贵妃瑟缩了一下，忙垂下头。“不……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回你的登华宫去！”
贵妃悻悻离去。“福安！”
梁帝沉吟片刻，看向应声进来的福安，“命敖霄入宫见朕！”
……敖霄趴在床榻上，衣衫尽数解开，露出了后背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糊在烧伤的皮肉上，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尤为狰狞。庄子萱正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换药，药膏是她特意配制的，抹上去便感觉清清凉凉，绵绵密密的刺痛感也随之减轻不少。受伤以来，敖霄就只在医馆里躺了一两天，随后从千秋令节那晚一直到现在，都奔波折腾没个停歇，伤口还有些恶化了。作为大夫的庄子萱见过了各种各样严重狰狞的伤口，可现在处理着敖霄的伤，目中止不住地流露出心疼。敖霄却表现得很轻松，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小庄大夫，你苦着个脸作甚？我真的没事。”
庄子萱嗔怒地瞥了他一眼，嫣唇抿紧。“之前从坤宁宫出来你怎么跟我说的？回去后这伤口你是不是就没好好上过药？”
敖霄举手明志，神色认真且无辜。“我回去便好好休息了，真的。药也都有换过。大概是皇后大殓丧礼上跪拜太久，伤口又崩裂了。”
庄子萱便不再说话了，皇后丧礼她也跪得双膝淤青，涂了药都还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