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昏睡了一晚上的萧祁御,终于睁开眼了。
窗开着,有阳光射入,正好落在他脸上。他觉得耀眼,睁开又眯紧,耳边,隐隐有聒噪的声音,听不分明。
当他能清楚视物时,只看到一颗小小的脑袋正在探头探脑,也终于还听清了像雄鸭子一样的嗓音:
“醒了醒了。你们家殿下没事了。哎,萧祁御,这是几?看清楚了再回答。”
那小小少年伸着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身上穿得是一身粗布衣裳,五官略显平庸。
但是,眼睛很清亮。
就像一弯新月。
很好看。
他确定自己身在家中的卧榻上,可这人是?
“三。”
他哑着声音吐一字,昨晚上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衔接上了。
那清俊的小脸顿时露出欢喜,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高兴:“脑子没烧坏。我大功告成了。可以走了吧。”
她站起来要走。
阿索却急急伸出双臂拦了去路:“这位小兄弟,烦你再留一两天,待我家殿下可起身了再走,可否?”
“不可否。你们这位爷可是三皇子,怎么可能少得了医正,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子,可不敢多待,万一治出一个好歹来,你们又得说我是江湖骗子,到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沐云姜坚决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阿索一急,一掌一推,力量用得不大,但沐云姜还是被推到了榻上,而她一个不留神就掉到了萧祁御怀里。
她一怔,转头时看萧祁御不知什么时候坐起,并且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肩,而她一转头,险些就亲到他的脸孔。
近距离对视时,她发现他的睫毛好长,眼瞳好黑,鼻梁好挺,唇瓣好薄,脸色好白。
他,很好看。
沐云姜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连忙推开他,站了起来。
“抱歉,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家侍卫推的……”
真是倒霉。
差点又来了一个肌肤之亲。
她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声。
“昨夜,是你救了我?”
萧祁御哑着声音问,目光则直直的落在“他”脸上。
“谢倒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因为我使的法子你家的医正不认可,你又久久不醒来,我险些就成了你家侍卫的剑下亡魂。萧祁御,不对,三殿下,要不是看在你在边塞上屡立奇功,护住了千家万户,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昨晚上,沐云姜险些就被阿索给劈了,那时她心下可后悔了,没事救他作甚?
前世他既熬过这一劫,这一世,必然也能平安无事的,她实在没必要来瞎凑热闹。
阿索拧着眉——昨晚上救主子的小子,本事大,胆子也大,府上的医正切了主子的脉,直说是被这江湖骗子给坑了,他呢,一点也不怕,还说以命担保,能醒。
如今真醒了,可她见着殿下,怎么说话还是这般直来直去。
是不是有本事的人,都傲才视物?
“谢谢小兄弟……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哪见过面,感觉特别的亲切……你……你是谁?”
萧祁御的眸色一点一点深沉起来,还撑起身子,把脸凑了过来,似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沐云姜背上却是一阵阵发毛,此人观察力异于常人,难道自己哪里不稳妥,被她看穿了身份?
“三殿下,我确定,我们以前不曾见过……此番我是第一次进得天都,哪有机会有幸遇贵人?”
她的眼神隐隐闪烁着,急匆匆想要告辞:“如今,你的命,我算是给你保住了,若无他事,我就不多留了,能走了吗?”
她只想尽快离开。
“你没认出我来是吗?没认出也正常。”
萧祁御忽叫了一声,那素来冷厉的声音跟着柔了下来:“我那时戴着铁制的鬼面面具。你自然是没见过我真容,又怎么可能认得我?”
鬼面面具?
那玩意儿有点耳熟。
她面色一怔,有些陈封的记忆在悄悄地破土而出……
“但你肯定还记得神农山吧……”
萧祁御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年在神农山,你和神农狂医比试,被神农狂医下了毒,脸被毒成了猪脸,却还不服输。当时,你不过十岁吧,因为比试输了,你说你若解不了毒,从此就叫小猪头,绝不提本名……”
“是你吗?小猪头?”
最后一声带着一些激动的暗哑低唤,令沐云姜顿时瞪大了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吃惊之色。
没错,十岁时,她曾在神农山学医,遇到过一个戴鬼面的少年。
那少年被人戴了一张金属制成的脸谱,他去找公孙十一娘解开这个铁面头套。因为那头套上,被上了一道锁。
那时,她被神农先生恶作剧,下了毒,一张好看的小脸蛋肿得都不成形了,大家都叫她“小猪头”。
怎么说呢,那时,她是小小孩童,学了一点小本事,就有点飘,有点狂妄,然后就被收拾了。
那几日,晚上很闷热,睡不着觉,她出来打野鸡吃。
鬼面少年也睡不着,两个人就一起捉,一起烤,便结交成了好朋友。
后来,她跑山上采药治脸上的毒,等清了毒下山,鬼面少年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块玉,留作纪念。
几个月后,玉被她弄丢了,那个人,她再没见过,那段浅浅的缘份,也就被湮灭在了记忆当中。
“原来……原来是你呀!你就是那个铁面哥哥……”
沐云姜浑身一震,失声就叫了出来,语气是难以置信的。
萧祁御的神情也变轻柔起来,眼底泛出几丝少见的光芒:“对,是我……昨夜见你叫出神农口决,又见你有公孙十一娘的玄铁链,我就生了怀疑……想不到,真的是你……”
沐云姜的心情绝对是复杂难辨的,重生归来,竟会发现自己与萧祁御居然还有这等前缘。前世,本该是故人相见的,最终却变成了仇人。
“缘份,真是缘份……”
她呵呵了一声,心头暗叹着。
只是,这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啊!
“真高兴还能见到你。小猪头。”
萧祁御是那种不太显山露水的人,但今日他眼底流露着几丝少见的欢喜,看得出来,他是真把“小猪头”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当作了朋友。
这种情绪波动,令她心弦狠狠紧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个以严谨自律著称的三殿下,人前有多冷酷,内心就有多渴望友情。
她记得清楚,她与他不过相处短短七日,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解毒,而他则负责去打猎,做好吃的。
萧祁御做的美食,比御厨还要好吃。
而她只是个小鬼头,最馋他做的食物,整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为的就是哄他做好吃的。
那个时候,她初生之犊不畏虎,又爱笑又爱跳又爱闹,还爱逞强,野得不行。
而萧祁御则是一个特别稳重的少年,不爱言笑,却待人以真诚,是个面冷心热之少年——戴着面具的他冷寡少言,不爱管闲事,可禁不住她央求,耍赖,因为一时心软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她就赖上了他。
沐云姜曾以为,鬼面小哥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却不曾想,他会在五年后和她有了另一番爱恨情仇。
如今,带着前世记忆的她,再来审视这份前缘后果,她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