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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通盐、焚诬(一)(1 / 1)

吴仁运死后,西华的百姓倒无甚动静,仍是干着自己的活,过着平常的日子,也无悲戚之色;但袁伦却被搅的咽不下饭,而卢德光那里恐怕欢喜得要开庆功宴了。袁伦窝了一肚子火,但卢德光此事却干得密不透风,谋反的大罪更无从驳倒。知县当然要重新任命,无可争议地选上了那位赵姓的县丞——便是知府的表兄弟赵授。总之,吴仁运的死,扭转了陈州明争暗斗的局势,卢知府在此终于有了足以分庭抗礼的一席之地。而那位叶永甲也因此如获新生,他身上失去了踌躇寡断,反更加的坚毅敏锐,如一头高大的雄狮,让人望而生畏,不免赞叹“不愧是卢德光的好爪牙”。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赵授的火不是在白日熊熊燃烧,而是在暗处点起的隐隐火苗。原是他上台不久,或勾结着商人哄抬物价,共牟暴利;或滥征赋税,知府俱不过问,因此屯财千计,整日逍遥快活。他便想着买些奇珍玩意。恰有一个卖名货的商人行走至此,听说知县大人素有买贵重物件的心,便欢喜的带了玉石等东西,到了赵授的府邸,一说来历,看门的奴才赶忙回禀赵授。“既有此人,快快有请!”

赵授督促道。商人进来,先朝知县一跪,知县亦一作揖;他爬起来,谄媚地笑着:“平日就闻知县大人喜玩玉器,今日一见,果是君子之范,这小人就放心了。”

赵授不好意思了,连忙推说:“哪里……哪里……”“不提了,先请大人看货!”

他一手解开身后的袋子,里面都用小盒盛着玉器;他轻轻打开,玉石的光彩在知县眼中闪着。知县一个个取来过目,商人在旁细细瞅他,时而问问他这玉如何,知县都直说‘好’,也无见解。商人看他对玉石一窍不通,想着借此狠捞一笔,便拣出一块品质属次的玉来,诓他道:“这块是叶尔羌产的极品之玉,大人看看如何。”

赵授煞有其事地拿来品鉴,光泽好像是有些鲜亮。商人见他动了心,忙推波助澜:“我平生都未见这般之美玉,此玉可谓体如凝脂,精光内蕴,质地纯厚温润,脉理坚密,声音洪亮,且佩之益人性灵,能辟邪祟。”

赵授笑着点头,再看那玉,确实变得晶莹剔透。“多少钱?”

“八十两银子。”

“八十两!?”

赵授大叫道。他又搓起那块玉,犹豫起来。“若知县不愿出钱,这块玉恐怕几日就卖出去了。”

商人好像颇为此可惜,深深地叹了口气。赵知县迟疑半刻,终于狠下心来,一咬牙:“拿银子!”

身边的奴才赶忙跑向里屋。“叶尔羌产的玉,你如何拿到手的?”

他不免还有怀疑。“呃……”商人脑子一转,“我在京师采货之时,看见西域商贾在市卖玉,一见此等佳品,便干脆买下来了。”

“那应该早卖出去了才是。”

“那时小人一直不舍得公之于人,今日因要购置田产,便四处寻人求卖,这不正巧来到您府了吗?……”说话间,他偷偷瞄去赵授几眼,心没了底,恐怕他又不肯买了。赵授虽心里提防,但又寻思机不可失,听商人说得也合情理,便取过下人拿来的一包银子,称了称,整八十两。商人笑眯眯地接了银子,向赵知县道了谢;赵授令人送他出去,自在府里踱步鉴赏那块美玉。他终归还有些不放心。正巧有几位朋友自别处而来,他设宴招待,几人便在宴上胡吃海喝,趁闲聊的时节,赵授掏出玉来给一位懂玉石的朋友一看,那位说:“此乃是品质差的仿物,约莫三四两银子的花费,哪里需要八十两?贤弟倒被他诈了。”

赵授听罢,脑袋里嗡嗡作响,气不打一处来,臭骂了那商人一顿,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摔烂了玉。还不够泄愤,他又与众人牢骚几句,才算罢了。可八十两银子却是一时半会儿捞不回来了。他本想着为了此玉省吃省喝也不打紧,但如今一遭坑骗,他便火冒三丈,说什么都得把钱挣回来。他随即想了一个妙法,买通了往来陈州偷卖私盐的盐商,保着他们在西华不受官府之禁,纵其行卖低劣之盐,自己则大收暴利。但西华又不是富庶之地,估算一月下来,不过三十两银子,着实太少。有一位主簿助着出谋划策道:“大人既嫌西华地贫,何不央卢知府给以凭证,使私盐至淮宁贩卖呢?”

“不可,”赵授说道,“此等丑事若令知府决断,日后万一泄露,恐怕清誉尽失;他如此重名声的人,定不敢自己做主。”

主簿笑道:“看来大人不知陈州的规矩。”

“什么规矩?”

“凡这般明处干不得的事,都只需找叶同知商量,若叶同知答应,那意思就是知府也点头了。”

“果真如此?”

赵授被那商人蒙骗过后,便变得十分狐疑了。“千真万确。”

“好。我就立即派下人去。若你有半句假话,拿你问罪!”

赵授从衙门回府,叫了一个奴才,令他捎着一件自己的亲笔信,信间夹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起程去往淮宁。叶永甲正在二堂办着公事。那里光线阴暗,只有西边的窗户开着,透过微弱的光芒。门突然吱呦作响,太阳光直照射进来,打在叶永甲的脸上。那一对目光深沉而浑浊,冷酷且凶恶,活像一只孤立峭壁的秃鹰,沉着地俯视万物。他的眼睛和先前可谓迥异,反而更像是被人所驱使的鹰犬爪牙了。赵授的奴才走上前,将手中的信交过去,“赵大人想在淮宁卖一卖私盐。”

叶永甲深凹着嘴唇,并没言语,缓缓地拆开信,里面夹的银票便掉在桌上。那奴才奸猾地一笑。叶同知先将票子放在一旁,从一张废纸上撕下一小片来,在那片纸上用力地奋笔疾书,脸则朝着那奴才笑着。那是不自然的,甚至狰狞的,脸都揉在一起的笑。他写完,搁下笔,又在纸上印上章,起身交给那位奴才,那狞笑一直没停止过,好像下一刻有可能将他的脸庞撕裂。只到门重又关上。那是一点缝隙也不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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