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叶永甲狰狞地冲他微笑,“吴仁运的案子,我们不来谈谈?”
卢德光眼神躲闪,低下头不答。“这位忠良的义士!”
叶永甲陡然变为怒色,“忠良的义士竟然干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不是两袖清风、忠肝义胆么,好!我就在百姓面前掀开你的皮!”
卢德光汗流浃背,紧张地咬着嘴唇。“吴仁运是西华县令,袁伦的心腹,你为了党同伐异,假派赵授劝其在西华造反,令彼诛杀了人,然后派叶永甲带兵,使他围了西华,以叛乱之名杀了赵授……真是一出好戏!”
叶永甲观察起卢德光的神色,又补充道:“您若觉得在下胡说八道,还有黎用作证。”
说罢,他细微地盯着卢德光的面孔,那四下乱瞄的眼睛透着恐慌、心虚,他注视着一位怒目向他的百姓,羞惭的红色从他颊上慢慢过渡到耳根。但更多的还是维护他的百姓,这令其恢复了不少自信,而叫叶永甲大失所望。他不明白,卢德光已经被惨痛的揭穿,他的所有事迹全都变得不值一提!为何人民还对他如此崇拜?叶永甲深恨他们,他的怒火已完全的激上心头,他真想杀了这个罪人……!“给我拿根绳子,大人。”
叶永甲和善地与史修慎说道,表露的更多是从容冷静。“给。”
史修慎解了绑在他腰带上的绳子,一只手递了出去。叶永甲接过来,一声不吭,静静地走下台阶;他蹲下,瞧瞧卢德光的脸,顷刻露出那种可怕的笑容。“我为了揭穿你,都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可这些愚民他们还在为你辩冤!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卢德光冷笑道,“我曾为他们鞠躬尽瘁,我为他们免了课税,罢了贪官,奖了耕田,这还不够吗?”
他牙齿一颤,“反观足下,你能带给他们一分恩赐吗!”
“你怎么说我也好……我是伪君子,我是害得你流亡窘迫的狠毒的小人!但就是你眼中的这位十恶不赦的囚犯,则永远享受众民的思念!”
叶永甲又望了眼他身后的百姓们。他明知此人是罪恶滔天的,可竟无法在道德上定他的罪。他头脑里混乱了,恼怒随即冲昏了他的理智。“好……”叶永甲掐着绳子,然后如狼一般扑上去,将绳索在他脖项套了几圈,“那我就让那些人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说罢,他用遍布血丝的眼睛盯着卢德光,继而疯狂地将绳索左扯右扯,使卢德光发出细微无力的低喊;他使出十分的力气勒着,注视着卢德光的脸色。他的面部渐渐红涨起来,嘴唇紫青,眼珠圆瞪,好像要迸裂出来;他的口水和鼻涕融着眼泪,在整个脸上散布着,有的直从脸颊滑到叶永甲的手腕上,而紧靠他手腕的脖子已青肿起来,胀得五官如同挤在一处,极不协调。慢慢地,鲜血从他耳朵里渗出来,滴到叶永甲的手心里;随即,卢德光的眼珠不再转动,倒在地上,许久无声。叶永甲愣住片刻,才翻开手心,血自指缝间缓慢流淌,手上都是骇人的赤红色的‘印记’。他又茫然地看着堂外的百姓,他们朝着他愤恨地怒骂,几个人甚至扒着大堂的栏杆翻越进来……“快掩护叶同知!”
史修慎半晌方反应过来,急忙吼道。而叶永甲的视线渐渐发虚,精神忽变得昏迷,便在这一刻重重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此后的事他便迷迷糊糊了。……“叶廷龙。”
他一时听见史修慎在唤他,方才慢慢睁开眼睛,真切地感觉到了床榻的暖和,不过正疑惑自己身在何处。“这是知府衙门的议事房。”
史修慎解释道。叶永甲坐起身,“卢德光死了是吗?”
史修慎沉吟半晌。“是被叶同知杀的。”
他沉默一会儿,又补充道:“您那样做不合规矩,我本该拦住你的,结果……”“不用提了。”
叶永甲摇摇头,便凑上前,问道:“我说出来的那些罪证统统会交付朝廷,是吧?”
史修慎低着头。“唉,”他怅然地躺下去,“我也算罪该万死……”“我没把审问的事上奏。”
叶永甲十分惊讶地望着他:“可……”史修慎站起来,一拍他的肩膀:“同知也不容易,你替卢德光背负了那么多人命,我若再把你的事报上去,那我是什么人了?”
他说罢,便转身走到帘帷旁,取了剑。“司禁难道不怕朝廷知觉?”
叶永甲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史修慎回过头来,笑道:“是这个理,我冒着杀头的危险保了你,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清楚?”
说完,他又爽朗地大笑一番,然后卷起帘子出去了。叶永甲则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几天后,朝廷批了史修慎的奏章,着令他立查抄卢府,解送府中大小亲眷往京,诛灭九族。而黎用自幸投靠了叶永甲,得‘以发乱贼之功,既往不咎’。官军围了卢府,差户房的书办记了府中的财物,核算下来,共于俸禄外贪墨五万余两,按圣旨言,尽收没国库。除亲族外,还有密助卢德光起事之奴才者,俱要诛死。于是,史修慎派人连夜造了囚车,合了大小罪犯一十三人,归还京师。叶永甲前去和史修慎作别,史修慎道:“圣旨上言,朝廷未议新官之前,由本州同知暂领知府,廷龙就权当大任了。”
叶永甲攥着他的手:“这些我都明白。不过司禁一去,恐再难相见了。”
史修慎摇摇头,微笑着说:“若廷龙不忘这回的一面之缘,那见不见的,便无所谓了。”
叶永甲叹出一口气来,便松开手,朝后退几步,郑重地朝他一揖。史修慎也用抱拳回敬,然后翻身上马,甩响了马鞭,一指那些兵丁:“现在开拔!”
数百人的军队就这样踩着相同的步子,声音齐整地浩荡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