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你赴仪征,是为了收拾吕家吧。”
文忠穿过染坊的前院,同过楚子行至后院,在石凳上坐下。“文掌柜明白。”
过楚子又谈着自己的计划,“我想借选置葬地之名,接触仪征本地的诸大商户,并就此长驻在那里,以示我过家的决心,吕家自然闻风丧胆,不敢与我争锋矣。”
“看来过兄欲使吕氏一蹶不振,赶尽杀绝呀。”
文忠道。过楚子却笑道:“文掌柜到底还是会错了在下的意思。贤弟试想,吕家和过家一个搞染坊,一个搞当铺,并非同业,为何在这几年内剑拔弩张?”
文忠寻思片刻,应声答道:“为了博得官府的庇护,给自己找后台。”
“就是这样。我们不仅要做生意,还都想攫取官场上的权势,故二者只能存一。”
“但你偏要让两者俱存。”
文忠逐渐明白他的意图。过楚子哈哈大笑:“不错!府老爷定然不希望我一家独大,而欲使过、吕相争。吕家不能兴,也不能亡。”
过楚子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和吕正甫城里城外看了个遍,最终拣城内一块空下的宝地,作为葬子之所。众人当即核计出葬费,三十三两银子,全由过楚子出了。“过员外不妨在此多住几日,稍事休息。”
吕正甫见他面无表情,犹自庆幸他还好没在这儿找麻烦。“不必如此,在下尚要回江都打理染坊,老叔珍重!”
眼看过楚子转身走到一半,吕老爷都准备上轿了,忽然折返回来,和他说道:“老叔,愚侄为买置葬地,特将那张银票兑了,剩下这些银子,我带身上也没用,不如尽数送与您,少慰哀悼之情。”
“何必……”吕正甫扶着轿把手,忙伸胳膊拦他,谁料盛情难却,便打算收下。过楚子不知从褡裢内取出了什么东西,登时怔住不动,须臾则眼泪鼻涕齐下,纵声痛哭。吕老爷慌得手忙脚乱,焦急地问:“过员外缘何突然悲伤?”
过楚子听罢,将手中那一团烂成土黄色的纸拿出来,字迹都模糊不识,像是从废纸篓里翻出来的旧纸。他停顿一下,抽泣地说:“您有所不知,吾亲叔前日过世,而我为其侄,不能一生尽孝,愧疚之至。今欲为家叔建碑立祠,恨江都闲置吉地太少,城外又偏远,一直耽搁到今日。想仪征有地可葬,家叔魂无可安,方才忍不住大哭。”
吕正甫不出声,身后的奴才朝他撇了撇嘴。“在下失态,实是对不住,”过楚子嗟叹着,一面取出几锭银子,“老叔拿好了,告辞。”
他踉踉跄跄走了三步,吕正甫还不为所动;过楚子就放慢脚步,一直竖起耳朵。奴才们使眼色,吕正甫反而无奈地摇摇头,连忙叫住他:“过员外,这事何不与老朽商议?”
过楚子暗自说了一声‘好’,藏住窃喜,急匆匆地赶回:“此事恐老叔难以相助。”
“过老爷不远万里来替我出了钱,我心里过意不去。正可借此机会,在仪征修个祠堂,弥补员外的恩情。钱我出。”
吕正甫窝着一肚子火,说话时两边的腮都抽搐不止。“愚侄并不愿在仪征建祠,恐怕争了您的风头;但事关重大,亦不敢轻言推却。待我日后回江都,当将银两依数补还,不教老叔冤花一分一厘。”
过楚子作下深揖。吕正甫没料到这开染坊的竟如此的狡诈,这坚壁清野之策看来是挡不住了。这祠堂盖得是大张旗鼓,现在瞒谁都已不顶用。鉴于现状,吕老爷子便下令开了当铺,任事态恶劣地发展。他如今是弱势的一方,总不能不给过家面子,于是只剩下烧香拜佛,无非祈祷过家给吕家留一点后路罢了。当地的小商人见势,纷纷临阵倒戈,让仪征像是刮了一阵风,把吕家原来的兴旺气息吹得一干二净。过楚子此时极具风光,但同时忘不了一位关键人物,那就是陈同袍。他写信递到文忠的赌坊,叮嘱他好生安排陈知县的升迁。这倒不是他们擅作主张,而是据过家的消息,知府已经开始商谈此事的事宜了,文忠的工作则是使陈同袍能更进一步,跨上更高的位置。他的人脉在江都一带非常广,派人讨好一些上头的大官员不成问题,但自己的身份毕竟不能正大光明地四处游走,需要一个代他传话的人。一般来说他常常借用过楚子的身份,但今日不行。交涉的是大官,手执权柄的人,对商人直接的参政必定心怀芥蒂。“查一下咱赌坊谁出的钱最多。”
文忠稍斜了斜眼,吩咐掌柜。账簿‘噼啪’地翻起来。可诸如一些乡绅,他们便有影响官场的力量了。说来也令他可恨,这扬州人杰地灵,首府江都的乡绅却个个歪瓜裂枣的货色,没有一个进士老爷在乡,最拔尖的莫属那位封大绅了,不过仅为举人,单仗着田产颇丰而已。“查出来了,是封大绅的公子爷。”
“哦?”
文忠从嘴角处显露出一丝微笑,“正遂我愿哪。不知这封公子怎么叫来?”
“明早赌坊开张,就不知他来不来了。”
“放心,他一个乡绅儿子,既来赌钱,十有八九就不事产业,游手好闲。”
文忠转过头,“来赌的汉子多,留意一点。”
“小的明白!”
“你走吧。记住,到时候别把人家吓着了。”
文忠以玩笑的口吻说。封公子被掌柜搀扶着走上楼,那掌柜好话说了一路,舌头都发干了,仍不休地道:“公子爷,咱大掌柜千等万等,日夜盼得您来,就是想当面谢您的恩情……您都来了好几回了,大掌柜岂不毕恭毕敬?……封大绅这个脸面,一个小赌坊哪敢不给……”诸如此类,便带进屋子。文忠这回撤下左右那唬人的汉子了,为此洗了手,擦过脸,整理出一副神气的好仪容,朝封公子弯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