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冲一来,便趾高气扬地抬起头,十来个小吏就在叶永甲的注视下迎了上去,又是问好,又是鞠躬,十分殷勤。“咱这都快要过年了,你们还不表示一下,岂不太没意思了?”
魏冲突然停下,看了看众人。“这个……我们自然晓得!”
一员衙役从腰间抽出一个红纸包,封好的,教魏书办掂了掂,里面装得是银子。“不错。”
魏冲也无感谢的意思,只轻蔑地回答道。那人乐呵呵地跑下去,这群人便一窝蜂涌将上来,纷纷把银子送了上来,恨不得塞进他嘴里似的。魏冲正把银子收的起劲,忽然叶永甲挤进了人群,却板着个脸,一言不发。“本官也得给你一份是吗?”
他开了口,严肃地说。魏冲的神色变得僵硬,咳嗽几声,忙推开这些衙役小吏:“都走吧,都走吧。”
众人见叶大人在此,不敢放肆,一溜烟全跑掉了,只留他二人站在院子里。魏冲向他笑了笑:“知府大人,适才小的失礼,还望恕罪。”
“你作为我的心腹,应当以身作则,不可助长此种不正之风。”
叶永甲转身走进书房,魏冲暗里冷笑一声,也于后跟着。“万郡王如何说?”
叶永甲问。“万郡王说,除夕之夜,宵禁可开,让百姓欢欢喜喜一日,正能缓和南京这些天的气氛。”
“此事还需我去做……”魏书办听了这话,一时兴起,急说道:“此事办好了是大功,办不好反而骚乱迭出,背锅的就是您。小人斗胆自荐,除夕当日由我筹办开宵禁之举。”
“嗯?”
叶永甲回过头,像是觉得他这段话来的莫名其妙。魏书办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尴尬地愣在那儿。“啊……本官要仔细想想,琢磨琢磨。”
他用左手按住额头,双眉紧锁,脸上出现了几痕皱纹。他这样想了一会儿,才发觉魏冲仍未离开,便一指门口:“我没事了。书办回去好好歇息……我说了,想一想。”
魏冲这才说了告辞,走出书房。如何解决魏冲这个难题,成为叶永甲一直苦想不得的事情。他闭着眼,又想了好一会儿,脑袋里仍是一团乱麻,始终拧不到一处。他拿一杯茶,透过纸窗,看外面寂静无人的院子。他在南京住了那么长时间,别说智囊了,连一个可以信任的心腹都没有——他甚至如今都还没完全适应。不仅要将所有计策暗藏于心底,还要去单枪匹马地执行。此二者,缺一不可。叶永甲首先想起了胡契。此人是深恶魏冲的,从言行中都能看出这点,何况当初的裁冗事件,在万党保魏冲时他就显现得犹豫不决。他的作用,于今便是打击魏冲。但他毕竟乃一鹰犬走狗,奉承的是万和顺的‘钧旨’,必先打动万和顺,方能一举夺权。‘既然万陆二党和解,何不促使其联合呢?’叶永甲登时闪出这个念头,喜得他一拍大腿。‘对啊!若二人联合,魏冲哪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几乎是跳起来,又在书房内走了两三圈,方才慢慢冷静下来,回到椅上。除夕迫在眉睫,他不得不作另一手准备:让自己全权筹办开放宵禁。不论如何,王府是值得去一趟的。叶永甲到王府下了马车,走进府内,半路上听说郡王正在午寝,便被几个奴才安置在待客厅等待。他刚喝几口闲茶,见吏部尚书胡契正巧也来了,便互相行礼,入座言谈。“胡大人,裁冗是否还得继续啊?”
叶永甲面带忧虑地问。“郡王不松口,在下亦难做主。”
胡契叹息道。叶永甲见其迟疑,便微微抱怨一句:“若再兴裁冗,不知造出多少冤情。您的吏部更会遭殃呀。”
胡契苦笑一声:“谁不想平息战端呢。”
“唯有魏冲在此间邀功请赏,伤不了一根毫毛。”
叶永甲咬牙切齿地说。胡契听到魏冲的名字,也生出几分火气:“这厮祸乱南京,气焰太甚!”
“而且,魏冲还想揽开宵禁的功劳,”叶永甲趁机煽风点火,“此事若成,他魏冲在郡王心里,还会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么?”
胡契仿佛被说穿了内心,直直跺脚叹气,不能自已。“他会是郡王眼中最得力的心腹!到时您就被拉下马来,后果不堪设想……”叶永甲以沉重的语气说,“您想想,这不单单是为我考虑,更为了您的前途。”
胡契在他三番五次的鼓动下,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叶永甲的胳膊:“待郡王来时,我必死力诤谏,保廷龙这个堂堂知府的权威!”
“何人在待客厅?”
远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郡王万和顺穿身布衣,脚踩草鞋,信步而至。“郡王。”
二人各磕了头。万和顺带着和善的微笑,将叶永甲扶起:“叶知府,我既同意开了宵禁,何必再来一趟,难道不放心魏书办吗?”
叶永甲被这话一时噎住,浑身打个寒颤。胡契在旁为他解围:“他跟在下说,尚有别事商议。”
“那请叶知府说说。”
万和顺道。叶永甲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回答:“裁冗!裁冗!我觉得裁冗可以稍停,让众官吏过个好年,稳住南京政局,日后再行计议。”
“那你要禀告一声越公,看他什么态度,我从来都是坚决要避免争端的。”
万和顺慢慢捋着胡子,显得很和蔼。“郡王的脾性,咱们都清楚得很,”叶永甲陪笑道,“相信越公也是如此。私以为,当借开放宵禁的契机,去消解一些误会,停止裁冗自然水到渠成。”
“知府的意思是……?”
万和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让越公的兵和官兵一道,在除夕当夜作纠察盗贼之务。”
叶永甲一字一顿地说,怕万和顺听不清楚。“谁来指挥?”
万和顺收起笑容,严肃地问。“衙门,”叶永甲指了指自己的脸,“由叶某负责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