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他再次踏足到了这片边疆的土地。绥狄镇已不复当年的清闲,营中的木栅被钉得死死的,四处都是搬运木料的士兵,军官扯破嗓子地喝骂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此处竟成了抵御胡人的第一道防线。“石一义现在何处?”
未等叶永甲开口,随行的太监便问。引路的军官见这些太监趾高气扬,身边又环绕着几队禁中精兵,心中惊疑,就多陪了几分的小心:“敢问……中使请都督来做什么?我好替您转达。”
“注意一下,是谁拿着陛下的诏书。”
蔡贤卿冷冷说道。“哦,是卑职疏忽了。”
军官忙将脸转看叶永甲。叶永甲见两位公公颇为不悦,便笑与他说:“我等都是朝廷所派,怎用分个先后?蔡主事也太拘泥于规矩了。但我觉得先叫副都督来为好,两位意下何如?”
两太监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惧于他的身份,只得应允:“一切凭大人独断就是。”
那军官方才松了一口气,命人去请副都督前来谈话。这副都督乃是新上任的,名唤杜擎,因前任替石一义背了丢失宣化的罪责,已然依法革职,故才得以荣升。此人性情平淡,极为关怀将士之甘苦,备受边军爱戴,石一义也正是赖他组织起了绥狄镇的防线,逼迫虏人撤退,维护住了仅有的颜面。此时听说朝廷忽降圣旨,大惊失色,料想必非小事,便急匆匆随军官出了大帐,走至叶永甲等人的面前。“卑职杜擎,见过叶侍郎、蔡主事,两位中使。”
他从容地作了几遍的揖。蔡贤卿见他举动之间沉稳持重,甚为欢喜,第一个回应了他:“前几个月就听闻杜副将御寇有功,今日相见,果然气度不凡,实在幸会。”
“杜副将,可否能带我们去见石将军?”
那太监急不可耐地问。“可以。但石都督现在大营中观兵,离此较远,不如骑马为便。”
杜擎答。叶永甲摆手道:“不必,我们走着去。正可趁路上闲暇的时间,向我说些军队的情况吧。”
杜擎瞅了他一眼,暗想:‘这叶侍郎不急不躁,真能沉得住气!朝廷派此人来传命,必然马到成功!’便拱手道:“谨听吩咐!”
“我最感兴趣的,是你们的火器发展的怎么样。不知自我上次来后,可有一二进步?”
“进步倒是有了,但不瞒您说,效果实在不佳,”杜擎笑了笑,“去年年底,石大人就组织了一支新军,使之施练火铳,防备北虏。那些火铳个个擦得漂亮,谁知一上战场,反而伤了自家部众,弄得啼笑皆非。这东西打造麻烦,所用之火药、铅子耗费不少,纵算教会兵士,又何以制敌?”
“火铳威力巨大,杜副将切莫被一叶障目了。建新军容不得一点马虎,不然怎能见效?日后还需倚仗将军决断,望您能鼎力支持。”
‘我一个副手,能为他决断什么?莫非……’杜擎幡然领悟,忽然停下步子,严肃地看着叶永甲:“杜某不知火铳精要,一点妄言,不足挂怀。但凡朝廷命我操练新军,我岂敢推辞阻挠!若合圣上旨意,做臣子的自当万死不辞,绝不敢提一个‘不’字!”
叶永甲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终于放了心:“杜将军如此忠国,看来我此行绝不成虚了!”
石一义坐在军帐里面,发愁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战场上丢盔弃甲的画面还让他心有余悸,以致于现在的面容还和刷了漆似的白。帐外的微风突然卷起了他的双鬓,石一义连头也懒得抬,直接问:“杜副将,怎么了?”
“朝廷的使节到了,请石公出迎接旨。”
“派得谁?”
“叶永甲。”
“好好好……”石一义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可真他妈是卷土重来啊。”
“不管怎样,朝廷的旨还得接呀。”
杜擎用温和的语气规劝着。“叫叶永甲来帐内,我不想出去。”
杜擎也怕惹了他的怒火,便应了一声‘是’,到帐外叫了叶永甲来。叶永甲令几名禁军手持兵器,站在两旁,准备随时捉人;各个吩咐毕了,然后进得屋去。他也不啰嗦,直从怀中拿出圣旨,冷眼一瞥:“石一义,跪。”
石一义咬了咬牙,不屑地跪了下去。杜擎转而走到他身后。“诏曰:宣化乃我朝重镇,然石一义不知职守所在,丧地辱师,合当押送京中……”石一义被激出一身冷汗,正要站起,肩头已经被杜擎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给我绑了!”
叶永甲话音未落,禁军们就已冲入帐内,迅速地控制住了石一义。校场的兵众听见帐内大乱,都慌忙舍下兵器,争往察看,但见石一义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推了出来。众人的眼眶都怒得红了,纷纷挥臂叫嚷,一片哗然:“朝廷为何要绑石大人!为何要绑石大人!”
“诸位将士!”
杜擎连忙现身说话,“石一义丧师失地,过失为本朝以来最深,按军法当斩!诸位速速回去,待叶大人宣布诏命!”
随后示意他们离开,众人依旧不移一步。情况危急,叶永甲便向蔡贤卿使个眼色,只见后者走到最前,拿出了那张户部公函:“诸位!且看这本公函,有户部的印!里面全都是石一义贪污粮饷的罪证!朝廷是懂事理的,二罪俱全,忍无可忍,方才派我等来抓人!”
众人面面厮觑,莫衷一是,吵闹了好一会儿,方才都冷静下来,敛手听命,异口同声地喊道:“我等愿服诏命!”
叶永甲便继续宣读诏书:“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杜擎有退敌之功,勤于治防,今代一义为宣化都督,勿负朕意,钦此!”
杜擎听罢,一双眼睛炯炯发光,两只膝利索地跪了下去,头叩在地:“臣谢过圣恩!”
将士们素来敬重杜擎,听闻使之接任,顿时欢呼雀跃,纷纷跪拜:“谢过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