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远听后,只觉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皱眉说道:“晏参政要叶永甲回来做什么?”
晏温道:“您方才说了‘见招拆招’。但若他们硬要抗表议驳,揪着一些细枝末节不放,大人还真奈何不得。这奏书毕竟是叶永甲写的,朝堂上肯定只认本人的解释,咱一百句怕也顶不过人家一句。所以惟有请叶侍郎回来,给他们逐条批驳,方称得上是见招拆招。”
钮远迟疑地望向桌面:“这样岂不前功尽弃了?”
晏温笑道:“户部他们就是拿准了这个心思,认为叶永甲不会回来。可您想想,比起让新政失败来说,还是暂停一段时间更容易接受吧?”
“容我深思片刻……”“你现在就下决定,”晏温斩钉截铁地说,“时间不等人。”
钮远顿时沉默了,他抬头直盯着晏温的眼睛,四目相对,凝视良久,竟从中感受到了那份撇去一切成见的真诚。这强烈的感觉终于使他放下戒心,咬牙说道:“晏参政,这回我听你的!我立刻就写一封公文……召叶永甲还京!”
叶永甲看着气喘吁吁的信使,还未曾问上一句,便见他已经把手里的文书交出来了。叶永甲心中疑惑,接信来看,瞬间便注意到了粘在封皮上的三根鸡毛。他吓得急忙回头,可惜那信使竟已没了踪影。他旋即把信带到杜擎面前拆视,里面确实是钮远的笔迹,并无装多少话,只是简单的一句:‘朝中势急,切莫有迟疑之念,火速回京!’,甚至连最后一笔都没有收好。叶永甲鉴于上次为其诓骗,心中不太有底,连向杜都督询问了两三遍。谁知杜擎全力劝他回去,并道:“奉相今日是拼死一搏,毫无退路了,怎会再行背叛之事?况且绥狄有我坐镇,人心俱服,无非需暂时作个调整,这个不难,您只管放心。现在一切有的成果,包括新军训练、雇用教官之类,我保证能让它们继续维持,专等着大人回来,候您的下一步命令。”
叶永甲也相信杜擎治军的才能,便只好扔下前线的事务,令他备好健马,火速启程。不过两日,叶永甲就披星戴月地赶回了京城。他一路上不仅未曾吃睡,连驿站都没进过一个,这才省去了不少时间。他的那匹马跑得也疲了,便先叫人牵入府内,喂了草料;自己则单独前往宫里。他被禁卫放进去后,首先便走到了兵部衙门。他本想绕过此地直接见钮远的,但又深觉不妥,便掸了掸衣袖的灰尘,径直踏门槛进去。“谁呀?”
只见一个书办打着灯笼,从书房后转了出来。“我,叶永甲。”
他朝着书办挥手。书办站住一怔:“您……回来了呀?”
“嗯,我有事提前回来了,”叶永甲不想同他过多解释,“介大人还在值夜吗?”
“介大人说有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议,今夜便不回家了。”
叶永甲朝他身后一望,书房里果然灯火通明,槅窗上透着道道红光。“奇了……”他嘴中喃喃着,便去敲书房的门。“进来。”
里面的声音喊道。他轻轻推开了一扇门,看介文武戴了副西洋眼镜,正在那里拿着一本奏章,凭借烛光细瞧。“廷龙回来了!”
介文武赶忙摘下眼镜,欢喜地打量起他,“唷,你这脸色,一路上没吃饭吧?”
叶永甲默默点头。介文武就朝门外喊道:“书办,书办!把我拿的那份夜宵热一热,我要同叶侍郎在书房吃!”
“属下这便去!”
书办又提着灯笼走了。“你这次来,是奉相叫的你吧?”
介文武关上门,用疲惫的目光看着他。叶永甲本以为还要寒暄一阵,没料到他会如此单刀直入。“是的。”
他坦然回答。“你可真是……”介文武痛心地叹了一声,“他们柳党把你当工具使,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还争着往锅里跳,我搞不懂,搞不懂……”“只要能继续推行新政,属下不论如何,都当万死不辞。”
叶永甲虽低着头,语气却格外强硬。“廷龙这是被那群贼人蛊惑了!”
介文武的声音也大起来,“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去街上看看,京城里的百姓哪家不是安居乐业?就算前两年有灾情,还不是都赈了灾,发了粮?国家一片欣欣向荣,他们为讨得一点功绩,就各种颠倒黑白,捏造事实,反将我们这些老实做事地都踩下去,你竟还蒙在鼓里!我是敬重廷龙这个人才的,故而掏心掏肺地说了这大段话,希望你清醒一些!”
叶永甲却只是摇摇头:“我相信介公是真为了属下好,但我自山东一路走来,已历二十余载,所见所信,绝非虚景,仅凭奉相等人的只言片语,是动摇不得的。”
介文武又要张口,忽见那书办提着饭盒走进来,将几碟子的菜肴摆上桌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公事私事要分开,”他转过身去,再度叹了口气,“我是这么认为的。先不争了,你一路上没饭吃,也着实辛苦,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罢。”
“您呢?”
叶永甲不肯坐,直看着介文武的背影。他摆了摆手:“我不饿,廷龙不必操心,只管敞开肚子吃。”
叶永甲这一番话语打动了,虽然与他在政治上针锋相对,可他却能像待亲人一般照顾自己,不禁心头一暖,躬身答了句“是”,忍住眼中的一点酸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写的奏疏,”介文武从书桌上取过那奏本来,在手里掂了掂,“明日就要交到众官面前了,廷龙想看吗?”
叶永甲蓦地抬起头颅,又在瞬间低了下去:“大人,就当我没来过此地。有什么话放到明天朝堂之上再说,公正公平。”
“如果,我是说如果,”介文武把奏书掀开了一页,“这封奏疏会决定新政的成败呢?”
叶永甲停住了手中的筷箸,整个人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