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甲听了,反而厌他莫名其妙,打断了蔡贤卿的言语,便憋起一肚子火说:“明侍郎,这崔乙虽于举业不通,却并非什么势利小人。今早我试探了他一番,他胸中是有真才实学的。让他在此当个主事,不碍大局,您何必这般激动呢。”
“是啊,仅凭功名即料其为人,武断甚矣。”
蔡贤卿也在一旁劝他。明晖光依旧跪地不起,忧心忡忡地望向他两个:“在下不是成心要看低他,他哪怕只是个举人来做官,我也会敬重他。可他……”“侍郎此言差矣,”叶永甲的脸上有了少许的愠色,“难道征辟、捐纳就不是朝廷的选官的法度?何况叶某是奏请为其荫官,焉有‘不正’可言!”
“大人,”明晖光向前膝行几步,眼里闪着渴求的泪光,“您也是世族之后嗣,岂不知异途乃天大之耻?他崔乙又非市井小民,也是受了祖宗之余恩,若以异途入仕,不仅羞了先人颜面,亦为自轻自贱之举。您设想一下,堂堂一方大族的子弟,如果连功名都考它不上,尚需借助这些旁门左道,则和无知草民有何差异?”
“我劝您的这些话,全是出于本心,”明晖光又郑重地磕了一遍头,哽咽地说,“在下也不讳言,就是怕您开了这一个徇私的口子,使这等不顾廉耻的小人在左右,会坏了衙门内的风气。我看不起清流们,自然不想让您堕落下去……”听到此处,叶永甲心中竟有了几分感动,便不再去责怪他了,将其手拿的信纸接过,见其笔下何止千言,字字力透纸背,一看就倾尽了不少心血。“明侍郎的话我会认真考虑,”叶永甲收起信来,“但现在并不是决定的时候。难为你这么晚了还不退衙,特地给我写了这么长一封信,叶某深受感动。听闻侍郎家眷还在京城,这两日你可以尽早回去,多陪伴一下妻儿老小吧。”
“多谢大人抬爱!”
明晖光泪流满面,当即擦过了眼睛,又重重地拜了两回,方才退出屋去。“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叶永甲回望了一眼蔡贤卿,笑着说,“我算是遇见一位诤谏之士了!此人虽有些迂阔,在这件事上所论失宜,但能冒犯直言,一片赤诚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您应该更有决心了吧?”
蔡贤卿反问道。“有是有,”叶永甲沉吟着说,“然而明晖光方升侍郎之职,以往的官位不高,仅仅凭着门第,很难与人相争。”
“莫把这个当做难事,”蔡贤卿摇手道,“过湘人那般年轻,照样背靠着陈党,荣升了参政。”
“吾等势力,绝不可与之相较。”
“但我们可以见缝插针。”
蔡贤卿压低了声音,把指头往桌上一戳,“现在的宰相宿宗善耳根子软,待人素来亲和,若得以利用一下他,则大事可保万全。”
“我等和他无甚交集,如何说动?”
“可找一个人来牵头。比如,工部的郎中胡重廉。昔日我二人随柳镇年出巡河南时,钮远曾审出他和宿党之间的端倪,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可惜会议后来掉了头,没能把案子接着查下去。加之他在兵变那一夜被沈竟抓了去,基本可以断定他与宿党有过渊源。大人何不稍行尝试?”
“或许已经晚了。明日下午就要推选,几十双眼睛盯着朝廷,不太好公然差人到他那里去。”
“若是不派书办胥吏,只在暗地里差个草民去做,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你说的……”叶永甲略抬双眉。“就是崔乙。”
崔乙一大早便摆脱开繁多的应酬,辞了家里,穿上一身白衣白帽,手捧着崔龙怀的遗表,随周差役来到宫里,一路口称是要“为先父请奏追谥追赠,谋求荫职”,故而禁卫们亦不加干涉,任着他在宫门内走动。他先是走进了刑部衙门,到书房里拜见了叶永甲,又被后者叮嘱了几遍,方才抽身出去,径向工部而行。“唉,胡郎中,”胡重廉正在内院里散步,忽觉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去,是两个书办打着揖,谄笑着在叫他。“外头来了个您的朋友,说想请您办点事。尚书大人听了,要问你话。您赶快过去罢。”
胡重廉半信半疑,搓着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能有什么朋友来见我?不等到退衙之时,必须此时来见……”“他是崔龙怀的儿子,最近死了父亲,不暇闲谈,必是为了一件公事。”
“荒唐,我与他有何交结!”
胡重廉瞪直了双眼,“这不知是怀了什么鬼心思!我要与尚书大人讲个明白!”
他气恼地一摔衣袖,就跟着两个书办来到堂上,穿过屏风,对着尚书就是一拜。“禀大人,”还不等对面问话,胡重廉便先开了口,“小人并不认识崔龙怀的儿子,他竟要胡认我叫朋友,可见其居心之不良。您老人家莫问了,直将那人撵出去即可。”
工部尚书却无动于衷,依然一副笑脸,慢慢地喝了口茶:“唉,你们这些下属出去办事,常与外边的人来往,说不定就见过那位崔乙几次,只是忘记了。”
“大人相信,小人绝没有和一个叫崔乙的碰过面!若说一句谎话,必当天诛地灭!”
胡重廉咬着牙道,“他这或是想攀结我们工部呢!”
“你也别乱猜度人家的用心,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请你为他奏表荫官,”工部尚书徐徐言道,“这有什么讲不得的?”
胡重廉颇觉惊愕,愣了片刻,方才低着头回答:“若果真是如此,那也应当是您去奏请,您去揽这个人情。小人不敢擅专。”
工部尚书哈哈笑道:“你这个人比我能走动,既是你的熟人,你应该最了解,毕竟有些事我也没参与、不明白嘛。”
“哪里,哪里,”他听了这段话,冷汗直冒,“小人这就去摆平他,绝不给您添丝毫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