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多亏您出了这一百两,”叶永甲又笑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张银票来,递给了他,“也万幸他胃口不大,若是再多要些,我可真是还不上了。”
“廷龙实在是见外了,”蔡贤卿顺手拿回那张银票,“我做戏做了半生,箱子里不知攒下了多少钱财,难道独缺这一百两?反正也没立个字据,我给你一笔勾销算了。”
叶永甲向他深揖谢过了,随后又道:“鲁之贤虽是轻易贿赂成了,但依着这个方略,招来的就只有那些初入仕途的进士。我不否认他们的才学,只是阅历都浅,行事必不稳重,如何付以大事?”
蔡贤卿踱着步道:“现在正是壮大势力之时,这些事情还是等到以后说罢。况且……世上又不乏天资颖悟之人,或许一点就通呢。”
“那就只能指望明晖光慧眼识英了……”叶永甲叹息一声,“但愿他心中不怀成见。”
鲁之贤满心欢喜地收了这银子,他此时肯抛却那些门户之见,倒不是他因利‘变节’,而是这件事极其好办,不仅不具风险,还破不了和陈党的情面,可谓一举两得,怎有拒绝之理?到了晚间,便进宫向皇帝面奏,在交代了今日的情况后,即按照叶永甲的说辞,力请延后封官的日期。皇帝对此亦不甚在意,明白地答应了下来。鲁尚书放了心,出了禁内,便将消息报回了兵部。等叶永甲收到消息,已是明日的清晨时分了。和这消息一同来的,就是明晖光向他极荐的吕廷赐。他和这位榜眼并没言谈上几句,就感受到了对方的肃穆和正直,被这些不凡的特质深深打动了。他本想与之促膝长谈,奈何部里公务繁重,只好说了些客套话,就叫对方退下了。他连忙问蔡贤卿此人如何,蔡贤卿面无表情,徐徐答道:“我看他比明晖光好些。这吕恩延虽也是门第出身,却不以此自矜,谈吐稳重,礼数周全,不刚不屈,正是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
叶永甲深表赞同。仅一人当然远远不够,明晖光继续依着恩威并施的手段,在翰林院广招人才,甚有成效。匆匆几日,就拢来了三位有真才实学的士子。第一个名唤董晟,字从明,乃是寒门出身,行事干练,甚会揣摩人意;第二位名唤顾征,好献国策,议论开明;第三位名唤万羽之,亦生于平常人家,熟稔兵书,好发高论,颇有灌夫骂座之气。这三人性子皆不相同,志向却丝毫不低,兼之年轻力壮,很快便被叶永甲赏识,一一保举在兵、刑二部,安排些小的差事。只有吕廷赐一人进了御史台,做了侍御史,准备将来再提为御史大夫,主管言路。京城里的众官员看到叶永甲权势如此之大,纷纷投入其帐下,献媚者日渐增多;而那些早早归附了陈党的,也从此对叶永甲敬畏了几分,不敢招惹了。正当叶党弄得风风火火之际,崔乙却在家焦躁了起来。他每日都伸出指头来数,数着数着,已到了七七四十九之日了。这正是他姐姐崔氏要进叶府的日子,可叶大人那里毫无音讯,弄得他心烦意乱。只好按住性子又呆了几日,依旧没听见周差役过来报信,他这回是实在忍不住了。当即辞了姐姐,脱下白帽,悄悄走到周哥家里,问了备细。“不是我说,崔主事这也太心急了些,”周差役直直地看着他,语重心长,“这个孝字最了不得,三年守孝,这是历朝历代定下的老规矩。您在这期间不念父母在天之灵,被人觉察了还怎么脱身?过了三年,一切名正言顺,岂不舒服?”
崔乙一摆手,叹口气说:“嗐,规矩是规矩,可我崔家的人还要活命啊!不尽快靠上叶大人那棵大树,岂有在京城的立身之本?万一……别听错了,我说的是万一!万一叶兵部撇下我姐姐,那我一辈子功不成、名不就,更对不住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周差役挠挠胡子:“是这样。可你要日后做官,这方面的非议少不了。”
“我怕什么非议?”
崔乙冷笑,“当时周哥你带我去兵部衙门的时候,那些书办胥吏把我当怪物一样看,无论什么脏水全扣在我头上;我在城外给孩子教书,都要听人家嚼不烂的嘴皮子,受他们的冷眼。说实话,没了这些人,我耳边清静了,心里头还不习惯呢。”
周差役纳罕了,探着脑袋问:“你做官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叫他们点头哈腰地奉承你?如果和以前一样,哪当这官……还有什么意思?”
“周哥,我做官只为着两件事,”崔乙向他竖了两根指头,“一是对得起父亲曾经的名誉,说明我这儿子并不算差,甚至要超于常人;二是建功立业,于己,是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名字,于公,也是让百姓们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周哥你知道,小弟虽是官宦之后,可从小不愿同士大夫们走近,就喜欢在市井里面晃荡,因而沾染了一小点流氓习气,同时也知道了不少民间的疾苦。我结识了不少被家父唤作贩夫走卒的朋友,他们到处奔走,眼界比我宽些,却见惯了大道上相枕的尸骨,见惯了种地的百姓流离失所,相继地饿死在田间。因此把生死看得都淡了,反而比你我还更不惧怕。”
“可如今你富贵了,不把那些朋友提携提携?”
周差役十分感兴趣,接着问道。“不瞒您说,我和他们已有三四年未见面了,其中有一个帮人走私盐的,最近倒听得消息……”言及此处,崔乙突然地闭住口,不说了。“说啊,”周差役疑惑起来,“怎么,不好讲出来?”
崔乙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说:“那个卖私盐的被抓了,他被牵累着,叫官府关进牢里。他那时候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让几下板子一打……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