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商人见着气氛尴尬,连忙笑着脸劝曾粱道:“大人莫要动怒。葛公虽然言语直了些,但所说也不无道理。如此大事,确该慎重商议,免得日后生事,使小的都无辩白的机会了。”
曾粱看在他的面皮上,不好动怒,只瞥了葛明为一眼,点点头道:“客商言之极是,我当再同葛翰林议一议,今日太过仓促,打搅您了。”
络腮胡起身作一遍揖,回了两声“不打紧”,便叫书办带着出去,擦了把额头的汗,匆匆离开了。经过这一场会议,络腮胡基本是摸清了朝廷的意图,回到北塘,与几名同僚相谈,都认为朝廷将自造枪炮,以强军备,他们兴隆的买卖必被打击;众人多持强硬态度,唯独络腮胡另有见解,主张和曾粱合作,以求更远大的利益。他毕竟是这里的老人了,深受尊敬,大家并无一句反驳,自去县城里探听消息。“葛大人,你不明白,”曾粱点起灯,望着身后的葛明为叹了口气,“如今他既肯和我们做这笔互利的买卖,说明此人是愿意顺从朝廷的。只要同他谈拢了,不愁别人不签这个新约。更何况还很划算不是?谈判拖得越久越不利,如大人喜欢给朝廷添麻烦,算我没说。”
葛明为仍旧一脸不服:“那劳烦您解释一下,为何让他们专听你户部的?”
曾粱顿发冷笑:“这话有意思,我不来管他们,难道要兵部去管?葛大人莫向着贼党说话!”
葛明为哪能听进这话,登时气填胸膛,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来:“曾芗之!我与叶贼势不两立,也与一切私党势不两立!你若想当第二个柳镇年,我绝不容许!”
曾粱背住手,向前快走几步,狠狠地盯着他道:“别忘了大权在我的手上。等着吧,这副使您是做不成了。”
言罢,挥袖走出了房间外,把房门用力一撞。到了明日,曾粱果然按捺不住脾气,写下一封奏章,上书弹劾葛明为;而葛学士平日受陈党的尊崇惯了,被这样不懂礼数的蛮横之人顶撞,怎吞得下这口气,也写信责怪曾粱的不是,谈判的事务竟为之耽搁一日。身任筹措司长官的鲁之贤先后接到这两封奏疏,惊得呆了。他从未想过二人会起冲突,如今出了这桩子事,令他十分犯难,想破了头也没个解决的法子。毕竟二人同属‘清流’一派,处置哪一方都将自伤和气。叶永甲听闻此事,心下大喜,与蔡贤卿道:“我的计策算是成功了。鲁之贤生性懦弱寡断,素无主见,我只需前往力劝,他必言听计从,无话反驳。”
因此胸有成竹,只身到他府邸去见他。“大人,想了多久了,该歇息了。”
仆人把饭菜搁到鲁之贤面前的桌上,见他仍扶着脑袋,皱一双眉,没沾墨的竹笔在手里乱转。“嗯,饭先放着吧,我片刻就吃。”
鲁之贤看都不看他一眼,敷衍地回答着。怎知那仆人许久不动一步,一直立在旁边;鲁之贤没听得脚步声响,瞥见他还在,便问:“你还有什么事?为何不说?”
仆人躬下身子道:“小的怕打搅了您的思虑,故未敢惊动。我是想禀告老爷,叶大人来访了,现在中庭等候,可否请他进来?”
“我与叶党素无交集,他来看我做什么……”鲁之贤暗自嘀咕了一阵,随即向仆人一招手:“叫他来吧。”
“晚辈拜过鲁尚书!”
叶永甲走进来时,故意把声音拉得长了,向他作了深揖。鲁之贤自然不敢轻慢他,整了整衣服,连忙从椅子上下来:“叶大人劳苦功高,在下如望日月,岂得妄称前辈?您万不可如此自谦!”
“是您过谦啦,”叶永甲上前攥住他的手,“我听说北塘那边有些不睦,特来问问情况,怎样,不要紧吧?”
鲁之贤沉吟着说:“大人不知,他二人已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相互弹劾,真弄得我左右为难。”
说罢,引了他到桌前,看了那两封奏书。“此信不能上呈陛下呀!”
叶永甲脸色顿变。鲁之贤却不置一词,闷头暗想:‘人选可都是此人安排的,这回出了事端,他这个叶党魁首劝不了架,陈党也不会管,彻底解决无望了。我也是命背,偏偏被他此事波及,也一同作了罪人!’“好!我有一计!”
叶永甲猛一拍腿,喊了两声,把鲁之贤也惊着了,他的眼里闪着金光:“那您快说!”
“二者之间的争斗,实为争权,权力不一,自然分歧巨大,无人能够调和。尚书应当行使筹措司长官的权威,将文书打回,并回言‘谁人再起争执,不能一心,将夺去正副使节之大权,另选他人代职’。“若他们唯唯听从,那是再好不过;如不能听,那么,双方为了不让对方得利,也必不情愿就此解职,自会上书请求,由司里发号施令,他们仅仅依命执行,不再干预。如此一来,谈判的方针全归您来制定,岂不皆大欢喜?”
鲁之贤听后,却又疑惑地问:“您说得这么肯定,可万一他们不上那封书,可怎么办?”
叶永甲笑道:“这就是您不懂人心了。沾了权,他们的眼里就只有争了,哪怕最后都争得个一所无有,他看着对方没了权势,也是舒心。何况上头还有您管着他们,他们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被夺职,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鲁之贤听了,眼里还犯了些许犹疑,懦懦地说:“但我对这谈判也没什么主意,万一摸不清番商的性情,把谈判大事搞坏了,那同僚不都冲着我来了?正愁没人背这口黑锅呢。”
叶永甲见这正是良机,便趁机把身子往前一低,伸出手来,低声说道:“我对他们很是了解。要不然……把这责任交给我,让我来插手?放心,出了事,责任在我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