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芳将熊孩子拉过来,客气地送客:“那任大侠,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大郎上午要学文,下午您过来教他拳脚功夫,酬劳的话,我们家人吃饭简单,不适合招待。不如把餐转为饭钱,每月交一次束脩。”
任十一却不要钱:“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给我钱。”
周逸芳:“……”我宁可给你钱。
周父对她摇摇头,暗示算了。
他是小老百姓的心理,不敢和这种武功高强的人硬碰硬。
周逸芳理解,她也一样啊,没这个实力只能苟着。
说好了束脩和教授时间,任十一终于打算走了,周家全家,唯独大郎对他依依不舍,对着他的背影再挥手。
周逸芳抱起大郎进屋。
周母看着孙子,捏捏手,头一回真想揍他一顿。
这招惹来一个什么人哦!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
周逸芳这时反过来安慰父母:“看着是个正派的人,应该问题不大。”还给儿子说好话,“大郎年纪小,不懂我们的顾虑,在他的观念里,其实做得没什么错。”
周母叹气,转身去端饭菜。
周父坐下,看着女儿和孙子。
大郎感受到长辈们的气氛与众不同了,兴奋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娘,一会儿看看祖父。
周逸芳安慰地摸摸他的头:“没事,大郎有师傅了,明天就可以上武课了。”
大郎笑了笑,但依旧乖乖坐着,没有像以前那样闹腾。
周父看着又觉得有些心软,觉得吓到了孩子,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你娘说得对,武师傅来了,你要好好上课,不能半途而废,知道吗?”
大郎笑起来,大声说:“我知道!”
第二天,清早,虽然摆摊的东西都没了没法出摊,但是周家一家人还是一样的时辰起了。周逸芳做了包子和白粥,用家里另一个推车,推着送到巷子口。
本以为今天没有了早餐的邻居们,看到还有包子粥卖,立刻凑了过来,一边关心昨天的事情,一边买了包子带走。
大家都知道周逸芳的遭遇,所以体谅今天的特殊,有的人家直接拿着锅碗来,买了就拿回家吃,卖得竟然比平时还要快。
最后只剩下几个包子时,人已经没了,周逸芳打算收拾回家,一道人影又从树上飘了下来。
周逸芳很想问一句:你是睡树上的?
但是她真怕这位来一句:嗯。
那她是不是还得客气地给人解决住宿问题?
算了算了,管他为什么从树上下来呢。
“家里做了面条,您要不去家里吃?”
任十一说不用:“包子就行。”
周逸芳不跟他客气,他要包子,她就给包子:“几个?”
任十一顿了顿,说:“剩下这些……”
笼屉里还有五个包子,她的包子做得实在,份量很大的,五个包子人家都是一家人一起吃,而他才一个人!
周逸芳瞪眼,对他的饭量感到惊讶,但手上还是动了起来。
任十一咳了一声:“所以不用给我额外的束脩。”
周逸芳手一顿,明白了,所以他的饭量是真的很大……
“够吗?”她把包子递过去,问了一句。
任十一拿起一个咬在嘴里,点头:“够了。”
他吃得多,吃得也快,转眼一个包子就消失在嘴边,想离开时,余光看到周逸芳独自收拾笼屉和粥桶,桶很大,她一个女子搬上推车又要去拉车,都是力气活……
任十一将包子塞进怀里,走过去:“我来。”
周逸芳还没拒绝,车把手就被他抢了过去,人也被他轻轻一推,推到了一边。
这点东西,让任十一推回家实在是轻轻松松,周逸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暗道,这样看着人的确还行,和那些高谈阔论喊打喊杀的江湖人有些不同。
任十一帮她把车子一路推到了厨房,还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周母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回来:“我正想过会儿去帮你收拾,今天卖这么快吗?”
周逸芳:“东西少,大家直接买了带走,速度就快了。”
周母看看任十一,第一反应是这位来吃早饭了:“我去给师傅下碗面?”
任十一掏出怀里的包子:“不用,早饭有了,多谢大娘。”
周母尴尬地搓着手,哦哦两声,气氛尴尬。
好在任十一没有再留之心,很快告辞走了。只不过这走,也是不走寻常路,直接翻墙走的……
周母一边洗粥桶一边念叨:“这江湖人真的是来去无踪,我们大郎以后不会也被带歪吧。”
周逸芳安慰:“有爹管教大郎呢。”
出摊的东西少,母女两个很快洗涮完,周母催着女儿去补眠。
周逸芳回屋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中午,洗了把脸走到餐厅,看到任十一已经来了,握着剑坐在一边,大郎趴在他膝头好奇地问东问西。
“我以后也能飞吗?”
“我多久能飞啊?”
“师傅你可以打败大老虎吗?”
“大老虎凶不凶?”
“那能打败大黑熊吗?”
“狼呢?”
“你见过长着尖尖牙的野猪吗?”
任十一估计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猛兽,从一开始认真说可以不可以,到后来木然摇头。
周逸芳突然发现,大郎作为一个崇拜力量的孩子,却从没遇到过一个可以带给他力量榜样的男性。以前在朱家,他这个爱好是被压制的,如果他对亲生父亲说这些,朱其成会立刻升起防备和厌烦之心,觉得儿子这是天生好斗好勇,是不好的象征。
大人的反应孩子可以敏感感知到,大郎那时候又说话少,几乎从没和亲父讨论过这些。
后来跟着她生活,家里的唯一的男性是周父,一个文弱的秀才。大郎会问黑熊是什么样,狼是什么样,他对这些猛兽的知识都是周父教导的,但也只限于此。
而现在,大郎仿佛找到了有共同语言的人,把所有对战斗的想象都给了任十一,哪怕任十一只是摇头,他也说得不亦乐乎。
周母端了汤进来,看到周逸芳,立刻招呼:“起了?快坐下吧,开饭了。”
说着,扭头去喊大郎:“大郎,去拿筷子,今天多了师傅,知道要拿几双吗?”见他不理,又喊了几声,“大郎,大郎。”
大郎赶紧直起身子往外跑,像个小炮弹似的:“知道!四个加一个,拿五双!”
周父进门差点和他撞上,被他准确的算术逗笑了,摸摸胡子满意点头。
周逸芳招呼任十一:“任大侠,我们坐吧。”
任十一却后知后觉发现和人家一家四口吃饭的尴尬了,他起身:“给我单独一份饭菜就行,不打扰你们一家人用饭。”
他出门在外经常和人拼桌吃饭,原以为在周家吃饭也差不多,但自中午进门后,他就发现,在外头和别人拼桌是一回事,和周家全家吃饭是另一回事,原来这个气氛是完全不同的。
在周家,哪怕一家四口还没到齐,但是饭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家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小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都让整个空间变得亲密温馨起来。这个空间里,所有人和事都那么融洽如一体,唯独他一个,格格不入。
他肢体的僵硬已经完全体现出了此刻内心的尴尬,但是好好一餐饭,单独拨一份给人单独去吃,周家人也觉得很奇怪。
周父主动站了出来:“以后我陪任大侠用饭吧,咱们男女分席。”
周母连连称是:“瞧我,乡下日子过久了,这些规矩都忘记了。”
任十一却觉得更加尴尬,甚至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周逸芳说要给他饭钱。
仓促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到底,五个人还是分席了。
原本周逸芳母女带着大郎吃一桌,然而大郎不干,坚持要去男席吃,于是中青小个“男人”做了一桌,周逸芳母女一桌,总算把午饭应付过去了。
下午,周逸芳一边在廊下做木莲冻,一边看任十一首次给大郎授课。
一大一小两人站在院子里,任十一拿了一条细树枝,指导大郎蹲马步。
周逸芳手上忙着,眼睛望着他们,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前世做阿蛮时二皇妃教她练武的情景,嘴角微微勾起。
大郎体力很好,但到底没有系统训练过,马步蹲了一会儿就开始歪歪扭扭坚持不住了。
任十一拿枝条轻轻抽在他歪掉的腿、手臂、背上,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动作,态度一丝不苟,不给小孩半点偷懒机会。
大郎学了大概两刻钟不到,开始满头大汗皱巴了整张脸,嘴角向下欲哭不哭。
周母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疼了,摇着头扭身进了屋:“图什么哦,吃这个大苦头。”
周逸芳反而半点没感觉似的,还能笑着看儿子苦着脸被任十一教训。
她看似普通民妇,实际太了解学武的课程,哪怕各门各派各招各式不尽相同,但是起步大多差不多。所以任十一教的怎么样,是否尽心尽责,她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个贸然送上门的武师傅,但的确是个好师傅。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周逸芳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了冰室,捣了两碗冰,上头淋上果酱和调好的汤水,端出去招呼院子里的两人。
“天气热,吃碗冰休息一下吧。”
大郎一屁股坐倒在地,委屈巴巴地喊:“娘——”
周逸芳笑吟吟地站在廊下,无动于衷:“娘早说过,练武很苦的,比学文苦多了。你要是不想学,就继续跟着祖父学四书五经。”
大郎马上要溢出来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嘟着嘴,好生难过又不敢抱怨。
周逸芳对着任十一递出冰碗,任十一上来接过,径直走到另一边,席地坐在台阶上吃了起来。
“不来吃么?那娘一人吃了哦?”周逸芳端着剩下一碗冲着儿子喊。
大郎坐在太阳底下,原地不动好一会儿,突然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朝着她颤颤悠悠跑来:“我吃!给我留点!”
周逸芳低头忍笑,蹲下身舀了一勺冰糖水喂他:“冰碗凉,含在嘴里慢慢喝。”
大郎伸着脖子撅起嘴小口小口吸着勺子里的糖水,心里的委屈一下子被安抚了。
喝完一勺,撒娇:“还要。”
周逸芳知道他的确辛苦,纵容他此时的娇惯样,又舀了一勺喂过去:“慢点。”
大郎一下子觉得自己超级幸福,满足了。
坐在一边已经吃完整碗冰碗还觉得不够的任十一侧头看过来,看着母子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吃冰碗,看了好一会儿。
中场休息结束,大郎主动跑回去继续练习。
周逸芳进了屋,看到周母趴在窗口满脸心疼地看着孙子,见她进来,周母回头感慨:“这孩子是真的喜欢打打杀杀么?早起背书催四请,练武这么辛苦,却如此自觉。”
周逸芳笑笑:“娘,人各有兴趣,大郎喜欢习武,自然再辛苦也不觉得累。如今世道不安稳,大郎愿意吃苦学武是个好事,总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安全一些。”
周母叹息点头:“是,妇道人家许多事不方便。再过几年,你爹老了,这家里就要靠大郎这个男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