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打斗直到后半夜才结束,大郎安置好伤兵,部署好人员,迫不及待地拉着任十一要回家。
“村子里的人都躲起来了?我赶过去看到一片火海心都凉了,还好幺子发现里头没人。”
任十一摸摸徒弟的脑袋:“我提前探到消息,你娘通知全村进山避难了。”
大郎顿时与有荣焉:“我娘真厉害!”说着语气降了下来,“别的村就惨了,好多人死伤……”
任十一不会安慰孩子,转移话题:“现在回家?”
大郎情绪重新振奋:“回回回!”
他们带着一小支队伍回村里,村庄的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村民们的房屋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任十一带大郎回家:“天没亮,深山的路不好走,先歇一歇,天亮了再上山。”
大郎得任十一真传,随便找棵树都能躺下睡觉,但其他人不行,一帮人回到周家,把烧了一半的家收拾了一下,找出几张没被烧或者烧了一半的被褥,拼拼凑凑盖在身上,半靠着土墙歇息。
任十一和大郎则跳上门口的杏树,闭眼睡了。
折腾一夜,没休息多久,天便渐渐亮了。
鸟叫声在晨露中叽叽喳喳响起。
任十一先跳下树,地上的几人一激灵醒来。
任十一看向紧跟着跳下来的大郎,指指这些人:“警觉性挺强。”
大郎骄傲:“练了这么久,当然了!”
任十一看着个子又窜高许多的大郎,难得露出笑意:“你长大许多。”
大郎顿时挺直了腰板,气势仿佛都威风了几分。
这模样,又像个傻孩子了,任十一摇摇头,走开。
“走吧,上山去。”
大郎连忙对着手下招手:“走走。”
山洞里的村民前半夜不敢安睡,后半夜在一片寂静的深山里,实在熬不住,渐渐陷入梦乡。
到了清晨,率先醒来的反倒是一直情绪稳定的周逸芳。
她摸了摸周母的脉象,确定她一夜过去身子无碍,缓缓起身走出山洞。
深山的清晨,空气很凉,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打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周逸芳望了望来时的山路,那里草木葱葱,没有任何动静,收回视线,仔细查看四周,根据自己的经验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深山无人开辟道路,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植物,路不好走,但也不长,很快,她就听到了溪水的流淌声。
周逸芳用自带的水壶灌了一壶溪水,又沿路摘了几颗熟果子、几把野菜,回到山洞时,许多人都醒了。
周母一看到周逸芳就急得将她拉到身边:“去哪儿了!醒来竟然人不见了!”
周逸芳将果子递到父母眼前:“想去看看外头的情形,但是什么都听不到,只发现一条小溪,摘了几个果子,你们吃一点润润口。”
周父唉了一声坐回去,摇头摆手,不想吃。
哪里吃得下呢。
周逸芳:“村里不知什么情况,说不定我们还要在这里躲许久,不好好吃喝,怎么坚持下去?”
她说话声音不轻,其他人也听见了,有人站起身:“芳娘,你在哪里打了水?果子还有吗?我也去看看。”
一个起身,两个三个都振作起来。
周逸芳把水和果子给爹娘,笑着对她们说:“我带你们去。”
一行人走出山洞,朝着小溪的方向去,走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
“娘——娘——”
周逸芳顿时停下脚步,快速转身,就看到上山小道上,一个穿着甲胄的少年挥着手飞奔过来。
“大郎?!”她小跑着迎过去,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儿子。
“娘!”大郎抱着娘亲,兴奋地喊了一声,下一刻眼眶便红了,“娘,我好想你啊……”
周逸芳被他这模样弄得同样心酸了,摸摸他的脸:“长高了,真的成了小将军了?”
大郎不好意思起来,直起身子摸了摸甲胄:“硬邦邦的,有没有硌到您啊?”
周逸芳摇头,还未说什么,村民们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此时此刻,大家顾不上好奇大郎的身份,难得看到山下来人,立刻抓着任十一大郎几人询问山下的情况。
任十一是个冷面的,说话从不迂回:“昨晚流民烧了周边几个村子,我们的村子也被烧了,好在大家上山快,人没事。”
其他几个少年帮腔:“是啊,别的村子太惨了,死了好多人。”
本来还心疼家园的村民顿时转为庆幸,拉着少年们打听起来:“怎么回事?死了多少人啊……”
少年们七嘴八舌说起自己这一晚的“英雄事迹”。
周逸芳没管这些,拉着大郎走到被人群挡在后方的父母面前,大郎一看到祖父母,扑通跪下:“祖父祖母,大郎来晚了,没有保住我们家。”
周父用力拉起孙子:“好孩子,你能救诸多百姓,已经很了不起了。”
大郎的到来确认了山下的安全,很快,村民们便结伴下山了。
哪怕已经得知结果,但是看到自己的家变成一片废墟,半个村子的人都崩溃在家门口。
周家情绪稳定,只有两位老人稍微低落一些,但大郎陪在一旁哄着劝着,到底没那么伤心。
任十一和周逸芳一起收拾房子,顺便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尤其是朱家的事。
“朱其成已经答应两清,大郎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周逸芳颇为意外:“大郎没有偷袭陆长生老家,反而直接来了云湖镇?”
任十一:“因为知道你在这吧,他选择正面对上陆长生。”
周逸芳笑着念了一句:“年轻气盛。”
任十一忍不住又问:“朱家的事,这样是不是了了?”
周逸芳看他一眼,难得看到他这样急切,点头又摇头:“孝道这事,是私事也是公事。大郎占领了云湖镇,他的身份迟早全镇都知道,朱其成承认两清不够,还要让整个云湖都知道:大郎幼年遭生父舍弃,如今长大归来救下生父一家,已经偿还生恩了却关系。”
这种舆论手段,任十一完全不懂,周逸芳懂,但是她不打算亲自去做。
大郎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路憋着疑问憋到现在已经十分难得,当祖父母情绪稳定后,他立刻跑到了周逸芳身边,一边搭手干活一边问:“娘,我们欠了朱家什么啊?是你们搬来这里日子过得不好吗?”
周逸芳捡碎石块的动作半点不停,口中回答:“我们没有欠朱家任何东西,是你,与朱家有些渊源。”
大郎惊呆了,指了指自己:“我一人?”
周逸芳起身,拍拍满是黑灰的手:“陪娘去河边洗洗。”
大郎明了,跟着她走出去,一路走,周逸芳一路给他讲那遗忘在记忆里的三年朱家生活。
随着她的讲述,大郎脑海中渐渐浮起一些零碎的画面片段,画面里,他的确有小厮陪玩,睡在雕花大床上,还有陌生的长辈……
走到河边洗了手,周逸芳的故事也讲完了,她起身看着呆愣愣的儿子,问:“不能接受?”
大郎下意识摇头。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现在又是什么心情,简直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昨晚……”他看着自己的娘亲,“我看到了两个孩子……”
周逸芳:“那是他后来的夫人生的,长子你也见过,当年我带你来镇上玩,在糕点铺,你看到的那个买桂花糕的娃娃,便是朱其成后来生下的长子。”
大郎立刻有了记忆,不仅记起来那个孩子的模样,也记起了那个夫人的模样。
他看着布衣木钗的娘亲,想到那个绸缎精致的夫人,心中酸涩不已:“娘,多谢你。”
周逸芳眉眼温柔下来,孩子听完自己的身世遭遇,没有第一时间怨恨生父对他的苛待,而是感恩娘亲为自己的牺牲,在他心里温情多于仇恨,她这些年的教育是成功的。
“你是我生的,养你教你都是我的责任。”周逸芳牵起他的手,“当年不告诉你真相,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你年纪小小时,不要被这些无稽之谈移了性情。有些所谓的批命、签文,没有显灵的能力却有禁锢人心的作用。娘希望大郎是自由自在有自己抱负理想的大郎,而不是被批命限制或者执着突破批命的可怜人。”
大郎彻底明白了娘亲的苦心,感动的同时对朱家人厌恶起来:“早知道这样,我昨晚就不去救他们了!”
周逸芳带着他往回走,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
“娘?”
“朱家在一日,你和他们的关系就难以彻底断开,世人嘴杂,又爱怜惜弱者。现在你救了整个云湖镇,救下朱家,大家会站在你这边感慨朱家曾经迷信道士做下错事;但是你若是越走越高,越过越好,朱家再也比不上你了,世人就会指责你不顾生父,若是你有了敌人,他们还会借此攻讦你不孝。”
大郎气愤大声道:“他们要说就说去!我绝对不会认朱家任何一个人!”
周逸芳抬手在他肩头按了按,想说的话没说下去,反而笑着感慨起来:“大郎长高啦,走的时候还能揉一揉你的发髻,如今只能扶上你的肩了。”
大郎满腔怒火瞬间消散大半:“娘——”微微低了身子靠在娘亲身上,“给你揉。”
周逸芳笑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当年的事,错在朱家,娘不容许他们玷污你半分名声。”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听娘说……”
她将自己的对策一一掰碎了教给儿子,教他如何先下手为强,为自己的名声挣得清白甚至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