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天高皇帝远,南方打打杀杀好几年,渐渐起来几股反抗朝廷的势力,打着诛暴君的旗号,和官兵对抗,直到朝廷军队一退再退,失守半边国土。
大郎的境遇没人家那么得天独厚,他就在皇帝边上,京城隔壁。
他要造反,汴州军上万人全都抽调过来打一场,他完全撑不住。
所以,大郎不造反,他打出的旗号是,清理汴州军中的蛀虫,还百姓一片青天,西山营才是汴州军东营正统,而所谓的东营,不过是一帮土匪。
西山营打流民匪徒,平山头贼寇,把汴州府丢失的被流民山匪占领的县城一个接一个收复,当半边汴州府被西山营占领后,无能为力的汴州府衙才向朝廷报告了这个消息。
西山营得知后,有人担心皇帝会派大军前来攻打西山。
已经十分成熟干练的大郎沉着冷静:“皇帝骄奢淫逸,对外软弱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军民生死。只要不影响他继续享乐,他不会在乎汴州城的都尉是谁。”
毕竟,守住了半边汴州的周瑾,一没有反朝廷二没有杀命官,每次都是在匪徒作乱后,赶去剿匪收复失地。而他的要求也如此简单——要都尉之职、惩罚勾结匪徒的官员、给遭遇匪祸的百姓免税赋。
除了给自己争取官职之外,其余都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百姓发声。
哪怕官府管控下的百姓,都暗暗支持西山营,恨不得今晚,周瑾就能带来杀进城里,把狗官们都给砍了。
此时,众望所归的大郎提出要求后十分诚信地停下所有动作,暂不操心外头诸事,而忙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孙南星,当日救援八小镇时遇到的医馆后人,后来立志为家族复仇进了大郎的队伍,一路跟着他们打仗、救援。
当年上山,别人带着山下得来的战利品,她背着家中残留的一箱子医家藏书。这一年多,她一边成为军医,一边研究医书,偶尔回到西山,还会和周逸芳交流医学。
周母身子不好,西山药材不全,南星记在心上,每次外出都会在当地看一看,几次下来,就把药方凑齐了。
孙家擅长推拿,这一点周逸芳不及南星,小姑娘只要在西山,都会给她和周母做推拿,改善她们身上的沉疴旧病。
你说她是巴结大郎亲人?周逸芳的眼睛还是很亮的,一个姑娘家,哪里有战事她就上哪里,哪怕大郎没上阵,她都会跟着队伍跑老远,把自己弄得黑黝黝的,像半个糙汉……如此费心巴结真是没得到半点便宜。
大郎当年刚遇到南星时,南星还是个白白净净嫩生生的小姑娘,清亮的眼睛望着你,让你心跳都快了几分。
“现在呢?”
周逸芳问儿子。
大郎晒黑的脸上露出几丝暗红:“现在更好看了,眼神也更利了,我都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周逸芳噗嗤笑了。
“喜欢姑娘却连眼睛都不敢看,你这小将军太没有胆量了些。”
大郎哎呀一声,抓着娘亲的手臂蹲在她身边,仰头期盼地看着她:“娘,你就说,我娶南星能不能成?”
周逸芳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成不成,你问娘有什么用?你要问人家姑娘自己啊。”
大郎眼神飘啊飘:“我……我这不是……没底气嘛……”
周逸芳失笑:“倒也不用没底气,想娶一个姑娘为妻,只要你是真心诚意,是做足了一辈子与她相扶相持的准备,便可以大步上前。哪怕失败了,那也不丢人,婚姻嫁娶,本就是两情相悦,失败了洒脱祝福依旧不失一桩佳话。”
大郎被她说得有点信了,想了一会儿,又蹲回去:“可我不想失败啊……”
周逸芳:“强扭的瓜不甜,身为男子,要有祝福心仪之人寻得真爱的胸襟。”
大郎觉得娘亲说得有道理,虽然他一想到南星嫁给别人心里就很不好受。
周逸芳拍拍他的身子让他回去坐好,神色严肃几分。
“娘?”大郎收拢了情绪,疑惑看过来。
周逸芳:“你如今也是个小将军了,再过一段时间,朝廷大概率会封你为汴州都尉。那你想过自己未来会走到哪一步吗?”
大郎挺直身板:“自然想过,我肯定不会为这个狗朝廷卖命的,待我找到良机,我就反了它!”
周逸芳看着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青年经历多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变得面容坚毅,眼神坚定,年少时的稚气早已消失不见。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现。
“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但南星是个坚毅聪慧的好姑娘,她与我、与你祖母相处日久,我们将她当成孙女一般。如今你说你想娶南星为妻,我也想问你几个问题。”
大郎点头:“您问。”
“纵观历史,无论一方诸侯还是开国帝王,一路征战一路强大,身边少不了三妻四妾红颜知己。东汉刘秀曾说‘娶妻当得阴丽华’,你比之刘秀,南星比之阴丽华,如何?”
大郎“啊?”了一声挠头:“娘,你觉得我能成为刘秀吗?”
“有何不可?”
大郎激动得脸都红了一点,是被娘亲的这份信任激励的。
周逸芳提醒他:“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哦哦。”大郎回神,回忆了一下娘亲说的话,终于明白过来,“娘,您怕我以后会遇到‘郭圣通’,南星受委屈?”
周逸芳:“我怕你们彼此受委屈。南星是个倔强自强的姑娘,她做不了长孙皇后,恐怕也当不成阴丽华,你若是成不了气候,夫妻问题不大;你若是成为一方诸侯,夫妻恐不睦。南星家人不在世上了,娘喜欢这个姑娘,就想为她考虑一些,她如果嫁一个普通将士,夫妻齐心,日子定然美满。你是娘的儿子,娘也要为你考虑,你若有大报复,娶一个贤惠女子更合适。”
大郎发懵,他只是喜欢南星这个姑娘,从没想过未来还有这么多可能存在的隐患或者说夫妻矛盾。
“那……我再想想?”
周逸芳:“去吧。”
三日之后,大郎回来了,他给周逸芳的答复是:我还是要南星。
“娘,我希望未来的妻子是像您这样的,南星正是和您一样的女子。如果我要娶一个贤惠妻子为我打理后院照顾妾室、子女,其实我的选择很多,可是我不喜欢。我怕未来我再遇到第二个南星第三个南星,纵然妻子贤惠,但南星们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天下美色良多,但我只钟意这一种。若能得自己所爱,放弃那些可有可无的,并不可惜。”
周逸芳:“人心易变,你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大郎认真点头:“我记得。”
“自己去找南星聊聊吧,如果姑娘愿意,我就给你准备婚事。”
大郎笑起来:“好!我这就去!”
大郎兴冲冲走了,任十一从门外进来。
“你让他现在做承诺,到了日后可不一定能作准。”
周逸芳笑笑:“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这个做娘亲的,尽了教导、警戒儿子的责任,夫妻的感情则需要他们自己经营。夫妻夫妻,真正两心相依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个?我啊,安排不了他们未来几十年的日子。”
任十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再少,也有我们一个。走,今日夕阳不错,去后山看落日。”
周逸芳含笑与他一起出了门。
一个月后,朝廷信使来到西山,传旨封大郎为汴州守城都尉,掌管汴州整府兵力,上一任都尉被摘去乌纱,压入大牢。
大郎接了官印官袍,却没有立刻下山去兵营,而是说自己马上要成婚,山上喜堂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暂时不下山。
汴州知府拿他没办法,新来的监军被他命令去兵营熟悉环境,西山营依旧围得铁桶一样,无人能进。
就在朝廷人员忐忑不安大郎到底有没有反心时,有一天,西山上突然鞭炮齐鸣,喜乐喧闹,果真办起了盛大婚礼。
在行伍中呆了一年多的南星已有英姿飒爽的气质,一身大红嫁衣并不繁复,简单利落十分衬她。
大郎成婚,西山营下辖各地人人为他欢庆,原本简单的婚礼因为从上到下真心实意的祝福而变得无比盛大热闹。
婚礼当晚,大郎拉着南星跑出洞房,爬上西山的山头看万家灯火。
今晚为了庆祝他们的婚礼,各地宵禁取消,但日子艰难的百姓本该为了省油早早吹灯,今晚,却是各家各户门口都挂起了灯笼,久久不灭。
“南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一起看这片灯火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广。”
南星握住他的手掌:“嗯!”
第二天,新人给长辈敬茶。
南星郑重给周逸芳磕了一个头:“夫君向我提亲时说了娘对儿媳的爱护,南星本是孤女,能遇上娘亲,遇上诸位长辈是南星此生莫大福分,今后我们夫妻一体,定会相互扶持、孝敬长辈,不让诸位长辈再为我们操心。”
“娘,谢谢您。”南星递上茶,说得眼眶含泪。
周逸芳接过,送上准备的红包:“从此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说谢。你从前很好,嫁给大郎了,依旧随心便好。”
南星感动不已。
艰苦的年份,西山营群狼环伺,婚礼热闹了一天,山上山下包括新人都恢复往常。
大郎忙着应付衙门那些事,南星又去山下看诊积攒实践经验。
最闲的人,反倒是在山上养老的周逸芳任十一还有周父周母了。
“所以啊,养好孩子是十分重要的,养个孽子孽女一辈子受苦,养个有出息的,年轻轻就养老享福。”
她也不是无端感慨,而是山下传来消息,万家女儿卷了家中钱财跑了,万家婆子上吊自杀,朱沄夫妻潦倒住进朱家打秋风。
朱其成送了一份庆贺大郎成婚的礼物上山,因为朱家身份特殊,婚礼当天下面的人怕晦气,直接截下没送上来。
今天婚礼过完了,他们就把这些有的没的人家送来的东西一起拿过来,又提了提朱家,说了说他们近况。
朱家的日子不好不坏。不好是因为大郎身份越高,他们遭受的冷落会越多,比之从前人人称道自然是十分不好;不坏是因为他们从前做人还是不错的,家产也都在,又在大郎公正管理下,依旧过着富有生活。
周逸芳把所有贺礼都看了,手一挥,全都拿去换钱,充公。
管账务的李先生收到钱时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忍不住念叨:“这办一桩婚礼真是划算啊。”
给他打下手的小书童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说:“周小将——都尉大人多成婚几次,我们又可以打好几——哎呦——”
李先生收起拍书童的算盘:“让都尉大人听到,送你去夫人手下挨针!”
“孙大夫是个好人,都尉和孙大夫天作之合,肯定和和美美白头到老!小的刚才是胡说,胡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