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舜骁回来的时间点,正好和孩子们下学堂的时间撞一起了,一同路回来。
可怎么说呢?气氛有些怪。
看着女儿垂头不语,想到之前因为课题不好解,她也是这样郁闷,便问:“今日都学了什么?”
嘉韫倒是温顺,回答道:“今日先生讲了孝道。”
孝道……姜舜骁微微挑眉,道:“那你心里可有什么疑惑?”
嘉韫顿了片刻,抬头看着他,眼神很是认真,问道:“女儿心中确实疑惑,但好似……不便宣于口。”
看她这般眼神,姜舜骁正色道:“在爹爹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若心中有不解之处,便问爹爹吧。”
嘉韫想了半晌,才说:“女儿想问爹爹,若父母不慈,儿女可以不孝吗?”
这话着实把他问住了,在他设想里,今日即使学了笑的,对于自己的一双孩子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理解的学问,家中就他们几个孩子,不偏不倚,一碗水都端的很平,若是问其他还能想得明白,可她问的这句,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第一反应不是给她答案,而是寻找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能让孩子问出这句:若父母不慈,儿女可以不孝吗?
看着女儿的神色,姜舜骁顿了下,转头看着成成,先问:“成成怎么想?”
成成看着一天都很奇怪的妹妹一眼,随后才说:“儿子以为,慈与爱之间,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但父母有生育之恩,养育之情,便是不慈,做儿女的也不应当不孝。”
他所说的不孝是指不奉养,不恭敬,但倘若真有父母不慈的情况,便是会奉养,但那恭敬也不会遵从内心了,不过是为了心中的孝义做出的选择罢了。
姜舜骁顿默,又听到儿子说:“但这种问题问我们,其实也不大准确,毕竟我和妹妹们都没有不慈的父母,也绝对做不出不孝的事来,感受不到父母不慈,是种怎样的心情?”
说这话的时候,成成特意看了一眼嘉韫,语气稍重了一些,他虽小,却不是听不懂话,妹妹突然问这种问题,显然是不对劲了,而且她方才对爹爹的态度,可不算温软。
他不想看见妹妹这样,不应当对父亲有这种不公正的态度。
嘉韫顿默,低下头去,别开了与他的对视。
随后听到父亲说:“有句俗语说,子女孝不孝,全看父母慈不慈。当然,这句话你们的先生应当不会交给你们,若论孝道,确实,言父慈子才孝,可韫儿,你对‘慈’这个字,又是怎样理解的呢?”
嘉韫回答:“慈,爱也。女儿的理解是,长辈爱护关照晚辈……这便是慈。”
她有很多话要说,很多理要解,可是许多话在现在这个时候都是问不出来的,她无法问,若是爹爹在外有了私生女,算不算不慈?
姜舜骁说:“当然,父母慈爱,便会将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但若交出不孝的儿女,也只能是父母的无能过错,韫儿,你问爹爹这个话的时候,是否心中的爹爹心存疑虑?”
成成还不知道这件事,嘉韫不能当面说出来,纠结的说道:“女儿心中却有不解,或许会冒犯到爹爹,女儿不想说。”
冒犯二字实在严重,姜舜骁明言:“你与爹爹明言,爹爹不会觉得冒犯,你若不说爹爹才会心疼。”
“答疑解惑,是先生之则,更是父母之责,若只因冒犯二字就打退堂鼓,那先生便不能做先生,父母也不能做父母。”
听闻此话,嘉韫吐了口气,心里放着这一桩事着实难受,和谁说她都不忍心,凌儿尚且年幼,还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成成很爱,很崇敬爹爹,她不愿与他说了,让他对爹爹心里存有疙瘩,这种家族秘事,与谁都说不得,她也谁都不敢说,只害怕会伤了家族颜面。
但父亲这样说,他实在是一个高明的父亲,他愿意听,那自己,也就无畏了。
“能……能单独和爹爹说话吗?”
……
雅室里,因为凌儿常来,常常玩着玩着就困乏了,便在稍里头安了个寝榻,此刻雅室无人,容仪不见人伺候,只她与凌儿在里面,她教凌儿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不过多时凌儿就困乏了,容仪怕挪动她会吵醒她,就将她抱去里面寝榻歇下。
这孩子闹瞌睡的时候可就不可爱了,是要好好的发一通脾气才行的,被这样抱起来又放下去,凌儿感觉不舒服,皱着小眉头睁开眼,看到是母亲以后,砸吧了下嘴,只哼了两声,手握住母亲两只手指,就闭上眼了。
容仪抿着嘴巴,不敢再动,另一只手去卸了后髻上一支斜入发中的步摇,合衣躺了下来,轻轻的拍她的身子,哄她入睡。
床这个东西,特别能勾魂,这一躺下,哄了两声后,自己的眼皮也开始忍不住的往下掉,不知觉睡着了,直到雅室门被打开,她睁眼,听到关门的声音,以及传来的,不太真切的一句:“现在四下无人,你私与爹爹说。”
容仪本来要起身出去的,听到这一句话后,又顿了下来,只掀了被角,稍微离得近了一些,方便听话。
嘉韫又沉默了很久,才迟疑着开了口,说:“女儿是想问爹爹,在您心中,子女是不是很重要?每一个都是。”
“当然是。”姜舜骁回的很快,没有一丝犹疑,而他心里,也因为女儿问出的这一句话开始反思,是不是平日里自己做了什么,让韫儿觉得不公平。
“你们三个,包括阿远,都是爹爹看着成长,一天天的进步,既然做了你们的爹,自然在我的心中,你们是最重要的。”
嘉韫想到了平日里爹爹对阿远的样子,心里更怅然了。
“我知道爹爹很好,爹和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你们对阿远哥哥也一样疼爱……”
可是对别人呢?
女儿质问父亲,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即便话到了嘴边,即便此处只有父女二人,她也轻易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