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
这只罗刹的声音和季月相比,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虽然清冽的音色有些相似,但这只罗刹的声音要更成熟低沉一些。
还多了一丝嗜血狠戾的气息。
就在白稚愣神的霎那,那只罗刹已经闪现到她面前。银白色的月光从厚厚的云层后透射下来,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狰狞苍白的皮肤下,暗蓝血络纵横交错。阴鸷森冷的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白稚,宛如一条残忍阴毒的蛇。
不,这不是季月。季月才没有这么可怕。
白稚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开口说话,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又忘记自己失声这件事了。
“是个小哑巴啊……”罗刹低低笑了起来,嘲讽之意十分明显,“可惜,听不到你的惨叫声了。”
他抬起细长弯曲的兽爪,迅如闪电,一把掐住白稚的脖子。少女莹白纤细的脖颈被掐得殷红,惨白的脸色也一点点泛上病态的潮红。
糟糕!他的力气好大……
白稚感觉到自己肺里的空气正在一点点被挤压,她费力地抓住罗刹的手腕,试图将他的爪子掰开。
“哦?居然还有挣扎的余力。”
罗刹的金色竖瞳闪过森冷的光,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形成讥诮的弧度,“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话音刚落,他的五指突然收紧,白稚听到清脆的“咔嚓”,下一秒她的眼眶里便盈满晶莹的热泪。
她能感觉到自己脖子处的骨头正在被捏碎。
“小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是苏木瑶的声音!白稚急切地想要偏过头向后望去,但她的脖子被死死掐住,根本动弹不得。
“又有人来送死了。”罗刹挑了下眉,眼里闪过的戏谑让白稚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白稚双手努力扒住罗刹的手腕,泛着青色的关节隐约有抽长的痕迹。这一变化实在太过细微,没有人发现。
疼痛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看到罗刹微微凑近她,在她的脸侧轻嗅了嗅。
“奇怪……你身上怎么没有人肉的腥臭味?”
她听到罗刹好奇地低喃。
因为她不是人类啊……
可白稚说不出来了。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罗刹森寒又迷惑的脸庞,双手渐渐无力地垂下。
好冷,好累,好安静啊。
白稚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在这无边的静谧之中,一道雪色剑光忽然划过沉沉黑暗,如同万千星辰簌簌坠落。
“嗯?”耳边响起罗刹微微惊讶的声音,下一秒,一道漆黑的身影从白稚身侧一闪而过。
如寒雾冰霜呼啸而至,带着一股森然静默的锐利之气。
是姜霰雪。
失去钳制的白稚顿时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她捂着脖子艰难地咳了几下,鲜血从她的唇边无声流了下来,将她的唇染成昳丽的红,在寂寂夜色里显得莫名妖冶。
“小白,你有没有事?!”迅速赶来的苏木瑶担忧地半跪下来,仔细扶起白稚。
废话,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白稚有苦说不出,只能指指自己不断开合的嘴,而后神色痛苦地摇头。
“你……你不能说话了?!”苏木瑶大惊失色。
白稚欣慰点头。看来她还是有点眼力劲的。
“怎么会这样……”苏木瑶将白稚扶在怀里,低声喃喃,“得赶紧找大夫才行!”
这边苏木瑶还处于震惊之中,那边的战场已经从屋内转移到屋顶了。姜霰雪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精妙绝伦,一招一式都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破绽可寻。
然而与他对峙的罗刹却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一边向后躲闪姜霰雪的攻势,一边微眨眼睫,细细扫视屋顶下的光景。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躺在苏木瑶怀中的白稚费力地抬起眼睑,隔着寂寂夜色与他遥遥相望。
夜雾笼罩着狰狞的罗刹,高高的一轮弯月下,他的身影仿若骇人恶鬼。独属于罗刹的金色瞳孔无波无澜,在清冷的月色下泛起浅浅的赤金流光,宛如血与酒无声相融。
白稚轻咳一声,更多的鲜血从喉间溢出。她看到罗刹像大猫一样瞳孔一缩,紧接着鼻尖倏地皱起,于空中轻嗅了嗅。
不是她所在的位置。
罗刹似是嗅到了什么极为刺激的气息,竖瞳骤然变得无比尖锐,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煞气,而后一翻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他离去的方向正是他鼻尖轻嗅的方位,显然是闻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才立刻追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会比人的血肉更吸引罗刹……但无论如何,她暂时安全了。
白稚长舒一口气,刚要放松身体,咽喉顿时又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是了,她现在可是生死一线。
刚才那只罗刹掐住她脖子的力道足以致死,如果她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话,这会儿早已断气了。所幸她是罗刹,虽然脖子已经受损严重,但只要骨头还没有完全断掉,她就可以慢慢恢复。
真正糟糕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回罗刹的样子。
明明她现在看起来仍然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能感知到,自己的皮肤、四肢、骨干……正在细细密密地改变着。
她要尽快躲起来,在她彻底罗刹化之前。
白稚忍着剧痛抬手遮住自己的脖子,不让苏木瑶和唐映发现她太不自然的脖颈。
“发现一包药。”姜霰雪从两具尸体中走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小纸包,“是从赵婶的身上掉下来的。”
药?难道是将她毒哑的药?
白稚紧紧盯着这包药,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姜霰雪看出她的意图,将药包轻轻打开,递到她的鼻子下面。
白稚谨慎地嗅了嗅。
有淡淡的草药味,和晚上喝的小米粥的气味如出一辙。
白稚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姜霰雪收起药包,疏冷剔透的眸子扫过她嘴角的血丝,平静地开口,“你伤得很重。”
白稚看了他一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一边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从苏木瑶怀里缓缓站了起来。
垂下的衣袖遮住了她通红的脖颈,她摇摇晃晃,强撑着身体向借宿的房屋走去。
“小白,等一下!”苏木瑶见她完全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急急追上去,自白稚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都流血了,必须尽快——”
她突然顿住了。
阴冷的夜色里,苍白的少女正微微侧脸,警戒地看着她。少女的眼神里透着不经意的凌厉和冷冽,令苏木瑶无端想起那只可怕的罗刹。
“……找大夫。”苏木瑶悻悻地收回手。
白稚垂下眼睑,重新恢复了温顺的表情。她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去,平静地甚至让苏木瑶以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只是幻觉。
姜霰雪又将那包药打开仔细闻了闻,而后抬头环视一周。
被惨叫声惊醒的村民们正远远地围聚成一团,他们的脸上布满恐惧,即使罗刹已经离去也不敢靠近半分。
“殿……公子,不要管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唐映心疼地拉过苏木瑶,轻声抚慰她,“明日我们自己走,留她一人自生自灭就好。”
这个来路不明的臭丫头,竟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绝不会再容忍她继续留在公主身边。
苏木瑶回忆白稚痛苦的神色:“小白身上有伤,又不能说话,我们不能丢下她。”
“可我们本就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啊!”唐映有些着急。
他的殿下哪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过善良。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这么做,就比如屋里那个古里古怪的小混蛋。
苏木瑶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远远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也随即转身离开。
赵婶家的房门大开,血液顺着地面的缝隙蜿蜒流下。山中传来鸟兽乍起的惊叫声,村民们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整个村子里静如死寂。
姜霰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与方才那只罗刹交手时的情形。迅疾、狡黠、残忍、目空一切……在他面前,姜霰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逗弄的麻雀。
他不由握紧手中的剑柄。
***
黑暗中,白稚蜷缩在床上,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伤得太重了,重到以她现在的状态甚至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
更糟糕的是,之前一度减轻的食欲也因为受伤再度涌了上来,她现在饿得发疯,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吃人的冲动。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人形的,现在她该怎么做才能变回去?
阴暗的房间里,苍白的少女蜷缩在床角处浑身颤栗,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种可怕的酷刑。
“喂,白稚。”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大步走了过来。
白稚身子一颤,将自己隐于黑暗中。
她闻到了人类的气息。鲜美的,甜腻的。
正在一点一点引诱着她。
“不用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唐映冷漠的声音在白稚身后响起,透着隐隐的厌恶,“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能离开我家公子,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快出去,不要再散发香味了。
白稚感觉自己的舌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这里有一笔银子,足够支撑普通百姓三年花销,只要你在天亮前离开,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这台词怎么这么八点档啊,她是穿成霸总的小娇妻了吗?话说她好像闻到了肉香味,是从哪里飘来的……
唐映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见白稚一直没有反应,终于不耐烦地抬手拍向她的肩膀,“喂,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听——”
唐映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双细长弯曲的兽爪抓住,锋利的指甲正一点点嵌入紧实的皮肉。
这绝不是人类的手。
他屏住呼吸,缓缓顺着兽爪向上望去——
黑暗中,一双如猛兽般森然的金色竖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