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笔翁只是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求道:“童兄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向问天微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我风兄弟此帖便属三庄主所有纵然连看三日三夜
也由得你了。”秃笔翁道:“我连看七日七夜!”向问天道:“好便连看七日七夜。”秃笔翁心痒难搔问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好不好?”黑白子道:“你二人在
这里陪客我跟大哥说去。”转身出外。丹青生道:“风兄弟咱们喝酒。唉这坛酒给
三哥糟蹋了不少。”说着倒酒入杯。
秃笔翁怒道:“甚么糟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书万
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坛吐鲁番红酒。”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
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令狐冲笑道:“比
*
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晚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更是幸运得多了。”说着举
杯干了。向问天在旁陪得两杯就此停杯不饮。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越喝兴致越
高。
两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这才出来说道:“风兄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
童兄便在这里再喝几杯如何?”向问天一愕说道:“这个……”眼见黑白子全无邀己同
去之意终不成硬要跟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是终身之憾。”黑白子道:
“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向来不见外客只是听到风兄剑术精绝心生仰慕
这才邀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向问天道:“岂敢岂敢。”令狐冲放下
酒杯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主人当下两手空空跟着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
到一个月洞门前。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
于秃笔翁的手笔了。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
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
四下里阴沉沉的。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请进。”令狐冲一进屋门便闻到一
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风
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迎恕罪恕罪。”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
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躬身道:“晚辈来得冒昧请前辈
恕罪。”那人道:“好说好说。”黑白子道:“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
闻。”令狐冲道:“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日拜见清颜实是有幸。”寻思:“向大哥
当真开玩笑事先全没跟我说及只说要我一切听他安排。现下他又不在我身边倘若这
位大庄主出下甚么难题不知如何应付才是。”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
老先生的传人剑法如神。老朽对风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缘悭一
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见风老先生的
嫡系传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愿了。不知风少侠是风老先生的子侄么?”令狐冲寻思:“
风太师叔郑重嘱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行踪。向大哥见了我剑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传
在这里大肆张扬不算还说我也姓风未免大有招摇撞骗之嫌。但我如直陈真相却又
不妥。”只得含混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受教日浅他老人
家的剑法晚辈学不到十之一二。”黄钟公叹道:“倘若你真只学到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
一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的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真是深不可测了。”令狐冲
道:“三位庄主和晚辈都只随意过了几招并未分甚么胜败便已住手。”黄钟公点了点
头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难得。请进琴堂用茶。”令狐冲和黑白子随着他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
有《广陵散》的古谱。这事可真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
‘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
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谎话连篇骗得他们惨了。我看孤山梅庄四位庄主均非常人
而且是来求他们治我伤病可不能再卖甚么关子。这本琴谱倘若正是曲洋前辈在东汉蔡甚
么人的墓中所得的《广陵散》该当便给他瞧瞧。”从怀中掏出琴谱离座而起双手奉
上说道:“大庄主请观。”黄钟公欠身接过说道:“《广陵散》绝响于人间已久今
日得睹古人名谱实是不胜之喜只是……只是不知……”言下似乎是说却又如何得知
这确是《广陵散》真谱并非好事之徒伪造来作弄人的。他随手翻阅说道:“唔曲子
很长啊。”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
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
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
大畅。”
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
也不会完当下插口道:“这位风少侠和华山派的一位童兄到来·说到梅庄之中若有人
能胜得他的剑法……”黄钟公道:“嗯定须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他才肯将这套《广陵
散》借我抄录是也不是?”黑白子道:“是啊我们三个都败下阵来若非大哥出马
我孤山梅庄嘿嘿……”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不成我也不成啊。”黑白子
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黄钟公道:“老了不中用啦。”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大庄主道号‘黄钟公’自是琴中高手。此谱虽然难得
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大庄主尽管留下抄录三日之后晚辈再来取回便是。”黄钟公
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天大卖关子一再刁难将自己引得心痒
难搔却料不到这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下了陷阱
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黄钟公道:“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
这等厚礼?二位来到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令狐冲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庄来是甚么用意他来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
起来自必是求四位庄主替我疗伤但他所作安排处处透着十分诡秘这四位庄主又均是
异行特立之士说不定不能跟他们明言。反正我确不知向大哥来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
并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辈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
辈既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子。”顿了一顿又道:
“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主莫怪。”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
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
怎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令狐冲道:“晚辈甚
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
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
谱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令狐冲道:“正是。只因这琴谱是童
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士那也不用赐还了。”黄钟公“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黑白子道:“你将琴谱借给我大哥
那位童兄可答允么?”令狐冲道:“童大哥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
是在下答应了的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黑白子点了点头。黄钟公道:“风少侠一
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
兄言道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
划几招如何?”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
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主武功卓绝我全仗风太师叔所传剑法才占了上风若
和大庄主交手未必再能获胜没来由的又何苦自取其辱?就算我胜得了他又有甚么好
处?”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
晚辈已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手?”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
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
几上捧起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之
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摆摆架式罢了。”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
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黄钟公手中所持瑶
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
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捧玉箫恭恭敬敬的道:“请大庄主指
点。”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
可。风少侠请!”令狐冲提起箫来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
右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
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肘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令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声。令狐冲心想:“
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
未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
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
随手带上了板门。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琴音之中灌注上
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
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琴上的招数却和
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而琴音加倍悠闲对方势必无法挡架。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
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
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
上。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
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
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正凝思间秃笔
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问道:“怎样?”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
年还在强自支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求个情不能
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
声三个人便退出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脸色雪白
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
风的如何抵受得了?”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断了好几根
琴弦。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
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显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若非亲见当真难信。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
精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形
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
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
令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黄钟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
倒神情萧索。
令狐冲见他如此意有不忍寻思:“向大哥显是不欲让他们知晓我内力已失以免
他们知悉我受伤求治便生障碍。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便道:“
大庄主有一事须当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出的无形剑气并非由于我内力高强
而是因为晚辈身上实是一无内力之故。”黄钟公一怔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令狐
冲道:“晚辈多次受伤内力尽失是以对你琴音全无感应。”黄钟公又惊又喜颤声问
道:“当真?”令狐冲道:“前辈如果不信一搭晚辈脉搏便知。”说着伸出了右手。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大为奇怪心想他来到梅庄虽非明显为敌终究不怀好意何以
竟敢坦然伸手将自己命脉交于人手?倘若黄钟公借着搭脉的因头扣住他手腕上穴道
那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无从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黄钟公适才运出“六丁开山”神
技非但丝毫奈何不了令狐冲而且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竟致七弦齐断如此
大败终究心有不甘寻思:“你若引我手掌过来想反扣我穴道我就再跟你一拚内力
便了。”当即伸出右手缓缓向令狐冲右手腕脉上搭去。他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
拿手”、“龙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招他至多抓
不住对方手腕却决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五根手指搭将上去令狐冲竟然一动不动毫
无反击之象。黄钟公刚感诧异便觉令狐冲脉搏微弱弦数弛缓确是内力尽失。他一呆
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可上了你当啦上了你老弟的当
啦!”他口中虽说自己上当神情却是欢愉之极。
他那“七弦无形剑”只是琴音声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用全在激敌人内力扰乱
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起感应也越加厉害万不料令狐冲竟然半点内力也无这
“七弦无形剑”对他也就毫无效验。黄钟公大败之余心灰意冷待得知悉所以落败并
非由于自己苦练数十年的绝技不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笑
道:“好兄弟好兄弟!你为甚么要将这秘密告知老夫?”令狐冲笑道:“晚辈内力全失
适才比剑之时隐瞒不说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辈对牛弹琴恰好碰上了
晚辈牛不入耳。”黄钟公捋须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的‘七弦无形剑’倒还不算
是废物我只怕‘七弦无形剑’变成了‘断弦无用剑’呢哈哈哈哈!”
黑白子道:“风少侠你坦诚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你岂不知自泄弱点我兄弟
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剑法虽高内力全无终不能和我等相抗。”
令狐冲道:“二庄主此言不错。晚辈知道四位庄主是英雄豪杰这才明言。”黄钟公
点头道:“甚是甚是。风兄弟你来到敝庄有何用意也不妨直说。我四兄弟跟你一见
如故只须力之所及无不从命。”秃笔翁道:“你内力尽失想必是受了重伤。我有一
至交好友医术如神只是为人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治病但冲着我的面子必肯为你施
治。那‘杀人名医’平一指跟我向来交情……”令狐冲失声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秃
笔翁道:“正是你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不是?”
令狐冲黯然道:“这位平大夫数月之前已在山东的五霸冈上逝世了。”秃笔翁“
啊哟”一声惊道:“他……他死了?”丹青生道:“他甚么病都能治怎么反而医不好
自己的病?啊他是给仇人害死的吗?”令狐冲摇了摇头于平一指之死心下一直甚是
歉仄说道:“平大夫临死之时还替晚辈把了脉说道晚辈之伤甚是古怪他确是不能
医治。”秃笔翁听到平一指的死讯甚是伤感呆呆不语流下泪来。黄钟公沉思半晌
说道:“风兄弟我指点你一条路子对方肯不肯答允却是难言。我修一通书信你持
去见少林寺掌门方证大师如他能以少林派内功绝技《易筋经》相授你内力便有恢复之
望。这《易筋经》本是他少林派不传之秘但方证大师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说不定能卖
我的老面子。”令狐冲听他二人一个介绍平一指一个指点去求方证大师都是十分对症
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见这两位庄主不但见识人而对自己也确是一片热诚不由得
心下感激说道:“这《易筋经》神技方证大师只传本门弟子而晚辈却不便拜入少林
门下此中甚有难处。”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四位庄主的好意晚辈深为感激。死
生有命晚辈身上的伤也不怎么打紧倒教四位挂怀了。晚辈这就告辞。”黄钟公道:“
且慢。”转身走进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个瓷瓶出来说道:“这是昔年先师所赐的两
枚药丸补身疗伤颇有良效。送了给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一点小意思。”令
狐冲见瓷瓶的木塞极是陈旧心想这是他师父的遗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贵无比忙道:
“这是前辈的尊师所赐非同寻常晚辈不敢拜领。”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我四人
绝足江湖早就不与外人争斗疗伤圣药也用它不着。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你
推辞不要这两枚药丸我只好带进棺材里去了。”
令狐冲听他说得凄凉只得郑重道谢接了过来告辞出门。黑白子、秃笔翁、丹青
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向问天见四人脸色均甚郑重知道令狐冲和大庄主比剑又已胜了。
倘是大庄主得胜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动声色秃笔翁和丹青生却必定意气风一见面就
会伸手来取张旭的书法和范宽的山水假意问道:“风兄弟大庄主指点了你剑法吗?”
令狐冲道:“大庄主功力之高人所难测但适逢小弟内力全失实大庄主瑶琴上所内
力不起感应。天下侥幸之事莫过于此。”丹青生瞪眼对向问天道:“这位风兄弟为人诚
实甚么都不隐瞒。你却说他内力远胜于你教我大哥上了这个大当。”向问天笑道:“
风兄弟内力未失之时确是远胜于我啊。我说的是从前可没说现今。”秃笔翁哼了一声
道:“你不是好人!”向问天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了我风兄弟
的剑法三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转头向令狐冲道:“咱们走罢。”令狐冲抱拳躬身
说道:“今日有幸拜见四位庄主大慰平生日后若有机缘当再造访宝庄。”丹青生
道:“风兄弟你不论哪一天想来喝酒只管随时驾临我把所藏的诸般名酒一一与你
品尝。这位童兄嘛嘿嘿嘿嘿!”向问天微笑道:“在下酒量甚窄自不敢再来自讨没
趣了。”说着又拱了拱手拉着令狐冲的手走了出去。黑白子等送了出来。向问天道:“
三位庄主请留步不劳远送。”秃笔翁道:“哈你道我们是送你吗?我们送的是风兄弟。倘是你童兄一人来此我们一步也不送呢。”向问天笑道:“原来如此。”黑白子等直
送到大门之外这才和令狐冲珍重道别。秃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只直瞪眼恨不得将
他背上那个包袱抢了下来。向问天携着令狐冲的手步入柳荫深处离梅庄已远笑道:
“那位大庄主琴上所的‘无形剑气’十分厉害兄弟你如何取胜?”令狐冲道:“原
来大哥一切早知就里。幸好我内力尽失否则只怕此刻性命已经不在了。大哥你跟这四
位庄主有仇么?”向问天道:“没有仇啊。我跟他们从未会过面怎说得上有仇?”
忽听得有人叫道:“童兄风兄请你们转来。”令狐冲转过身来只见丹青生快步
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着大半碗酒说道:“风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叶青你
若不尝一尝甚是可惜。”说着将酒碗递了过去。
令狐冲接过酒碗见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赞道
:“果是好酒。”喝一口赞一声:“好!”一连四口将半碗酒喝干了道:“这酒轻
灵厚重兼而有之当是扬州、镇江一带的名酿。”丹青生喜道:“正是那是镇江金山
寺的镇寺之宝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戒不饮酒送了一瓶给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
得喝了。风兄弟我那里着实还有几种好酒请你去品评品评如何?”令狐冲对“江南四
友”颇有亲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如何不喜当下转头向着向问天瞧他意向。向问
天道:“兄弟四庄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罢。至于我呢三庄主和四庄主见了我就生气
我就那个……嘿嘿嘿嘿。”丹青生笑道:“我几时见你生气了?一起去一起去!你
是风兄弟的朋友我也请你喝酒。”向问天还待推辞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
住了令狐冲笑道:“去去!再去喝几杯。”令狐冲心想:“我们告辞之时这位四庄
主对向大哥神色甚是不善怎地忽又亲热起来?莫非他念念不忘向大哥背上包袱中的书画
另行设法谋取么?”三人回到梅庄秃笔翁等在门口喜道:“风兄弟又回来了妙极
妙极!”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诸般美酒和令狐冲畅饮黑白子却始终没露面。
眼见天色将晚秃笔翁和丹青生似是在等甚么人不住斜眼向门口张望。向问天告辞
了几次他二人总是全力挽留。令狐冲并不理会只是喝酒。向问天看了看天色笑道:
“二位庄主若不留我们吃饭可要饿坏我这饭桶了。”秃笔翁道:“是是!”大声叫道
:“丁管家快安排筵席。”丁坚在门外答应。便在此时室门推开黑白子走了进来
向令狐冲道:“风兄弟敝庄另有一位朋友想请教你的剑法。”秃笔翁和丹青生一听此
言同时跳起身来喜道:“大哥答允了?”令狐冲心想:“那人和我比剑须先得到大
庄主的允可。他们留着我在这里似是二庄主向大庄主商量求了这么久大庄主方始答
允。那么此人不是大庄主的子侄后辈便是他的门人下属难道他的剑法竟比大庄主还要
高明么?”转念一想暗叫:“啊哟不好!他们知我内力全无自己顾全身分不便出
手但若派一名后辈或是下属来跟我动手专门和我比拚内力岂不是立时取了我性命?”但随之又想:“这四位庄主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岂能干这等卑鄙的行径?但三庄主、
四庄主爱那两幅书画若狂二庄主貌若冷静对那些棋局却也是不得到手便难以甘心为
了这些书画棋局而行此下策也非事理之所无。要是有人真欲以内力伤我我先以剑法刺
伤他的关节要害便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劳你驾再走一趟。”令狐冲道:“若以真实功夫而论晚辈连
三庄主、四庄主都非敌手更不用说大庄主、二庄主了。孤山梅庄四位前辈武功卓绝只
因和晚辈杯酒相投这才处处眷顾容让。晚辈一些粗浅剑术实在不必再献丑了。”丹青
生道:“风兄弟那人的武功当然比你高不过你不用害怕他……”黑白子截住他的话
头说道:“敝庄之中尚有一个精研剑术的前辈名家他听说风少侠的剑法如此了得
说甚么也要较量几手还望风少侠再比一场。”令狐冲心想再比一场说不定被迫伤人
便和“江南四友”翻脸成仇说道:“四位庄主待晚辈极好倘若再比一场也不知这位
前辈脾气如何要是闹得不欢而散或者晚辈伤在这位前辈剑底岂不是坏了和气?”丹
青生笑道:“没关系不……不会……”黑白子又抢着道:“不论怎样我四人决不会怪
你风少侠。”向问天道:“好罢再比试一场又有何妨?我可有些事情不能多耽搁了
须得先走一步。风兄弟咱们到嘉兴府见。”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你要先走那
怎么成?”秃笔翁道:“除非你将张旭的书法留下了。”丹青生道:“风少侠输了之后
又到哪里去找你取书画棋谱?不成不成你再耽一会儿。丁管家快摆筵席哪!”
黑白子道:“风少侠我陪你去。童兄你先请用饭咱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向问天连连摇头说道:“这场比赛你们志在必胜。我风兄弟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
浅。你们又已知道他内力已失我如不在旁掠阵这场比试纵然输了也是输得心不甘服。”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难道我们还会使诈不成?”向问天道:“孤山梅庄
四位庄主乃豪杰之士在下久仰威望自然十分信得过的。但风兄弟要去和另一人比剑
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主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请问二庄主此人是谁?在下
若知这人和四位庄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侠士那就放心了。”丹青生道:“这位
前辈的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相比那是只高不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向问天道:“
武林之中名望能和四位庄主相捋的屈指寥寥可数谅来在下必知其名。”秃笔翁道:
“这人的名字却不便跟你说。”向问天道:“那么在下定须在旁观战否则这场比试便
作罢论。”丹青生道:“你何必如此固执?我看童兄临场于你有损无益此人隐居已久
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向问天道:“那么风兄弟又怎么和他比剑?”黑白子道:“
双方都戴上头罩只露出一对眼睛便谁也看不到谁了。”向问天道:“四位庄主是否也
戴上头罩?”黑白子道:“是啊。这人脾气古怪得紧否则他便不肯动手。”向问天道:
“那么在下也戴上头罩便是。”黑白子踌躇半晌说道:“童兄既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
只好如此但须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
那还不容易?”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向问天和令狐冲跟随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后。令狐冲
见他走的是通向大庄主居室的旧路来到大庄主琴堂外黑白子在门上轻扣三声推门进
去。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衣衫便是黄钟公。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
他耳边低语数句。黄钟公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黑白子点了
点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剑事小但如惹恼了那位朋友多有不便。这事就此作
罢。”
五人躬身向黄钟公行礼告辞出来。
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当真古怪难道还怕我们一拥而上欺侮风兄弟
不成?你非要在旁观斗不可闹得好好一场比试就此化作云烟岂不令人扫兴?”秃笔
翁道:“二哥花了老大力气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来捣蛋。”向问天笑道:“好
啦好啦!我便让一步不瞧这场比试啦。你们可要公公平平不许欺骗我风兄弟。”秃
笔翁和丹青生大喜齐声道:“你当我们是甚么人了?哪有欺骗风少侠之理?”向问天笑
道:“我在棋室中等候。风兄弟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玩甚么把戏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
神千万小心了。”令狐冲笑道:“梅庄之中尽是高士岂有行诡使诈之人?”丹青生
笑道:“是啊风少侠哪像你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问天走出几步回头
招手道:“风兄弟你过来我得嘱咐你几句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丹青生笑了笑也
不理会。令狐冲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真要骗我也不这么容
易。”走近身去。
向问天拉住他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个纸团。令狐冲一捏之下
便觉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见了那人之
后便跟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事牵连重大不可
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
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说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丹青生道:“有甚么好笑?风少侠固然剑法高明你童兄剑法如何咱们可还没请教。”向问天笑道:“在下的剑法稀松平常可不用请教。”说着摇摇摆摆的出外。
丹青生笑道:“好咱们再见大哥去。”四人重行走进黄钟公的琴堂。黄钟公没料到
他们去而复回已将头上的罩子除去。黑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终于给我们说服答
允不去观战了。”黄钟公道:“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头上。丹青生拉开木柜取
了三只黑布罩子出来将其中一只交给令狐冲道:“这是我的你戴着罢。大哥我借
你的枕头套用用。”走进内室过得片刻出来时头上已罩了一只青布的枕头套子套上
剪了两个圆孔露出一双光溜溜的眼睛。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令狐冲道:“待会比试你们两位都使木剑以免拚上内力让
风兄弟吃亏。”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不过。”黄钟公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黑白子打开木柜取出两柄木剑。
黄钟公向令狐冲道:“风兄弟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已说过来到梅庄决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
理?何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黄钟公道:“那倒未必尽然。但相信风兄弟言而有信不致外传。此后一切所见请
你也是一句不提连那位童兄也不可告知这件事做得到么?”令狐冲踌躇道:“连童大
哥也不能告知?比剑之后他自然要问起经过我如绝口不言未免于友道有亏。”黄钟
公道:“那位童兄是老江湖了既知风兄弟已答应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而
肥自也不致于强人所难。”令狐冲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晚辈答允了便是。”黄钟公
拱了拱手道:“多谢风兄弟厚意。请!”令狐冲转过身来便往外走。哪知丹青生向内
室指了指道:“在这里面。”令狐冲一怔大是愕然:“怎地在内室之中?”随即省悟
:“啊是了!和我比剑之人是个女子说不定是大庄主的夫人或是姬亲因此他们坚决
不让向大哥在旁观看既不许她见到我相貌又不许我见到她真面目自是男女有别之故。大庄主一再叮嘱要我不可向旁人提及连对向大哥也不能说若非闺阁之事何必如
此郑重?”
想通了此节种种疑窦豁然而解但一捏到掌心中的纸团和其中那枚小小硬物寻思
:“看来向大哥种种布置安排深谋远虑只不过要设法和这女子见上一面。他自己既不
能见她之面便要我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中间定有私情暧昧。向大哥和我虽义结金兰但
四位庄主待我甚厚我如传递此物太也对不住四位庄主这便如何是好?”又想:“向
大哥和四位庄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轻纵有情缘牵缠也是许多
年前的旧事了就算递了这封信想来也不会坏了那女子的名节。”沉吟之际五人已进
了内室。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床上挂了纱帐甚是陈旧已呈黄色。几上放着一张
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令狐冲心想:“事情一切推演全入于向大哥的算中。唉
他情深若斯我岂可不助他偿了这个心愿?”他生性洒脱于名教礼仪之防向来便不放
在心上这时内心之中隐隐似乎那女子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嫁了师弟林平之自己则
是向问天隔了数十年后千方百计的又想去和小师妹见上一面会面竟不可得则传递
一样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足慰数十年的相思之苦。心下又想:“向大哥摆脱魔教
不惜和教主及教中众兄弟翻脸说不定也是为了这旧情人之故。”他心涉遐想之际黄钟
公已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
一块四尺来阔、五尺来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这铁板厚达半尺显是
甚是沉重他平放在地上说道:“这人的居所有些奇怪风兄弟请跟我来。”说着便向
洞中跃入。黑白子道:“风少侠先请。”
令狐冲心感诧异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出淡黄色光芒置身
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跃下。
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
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令狐冲心下越感惊异而对向问
天却又多了几分同情之意寻思:“他们将这女子关在地底自然是强加囚禁违其本愿。这四位庄主似是仁义豪杰之士却如何干这等卑鄙勾当?”
他随着黄钟公走进石门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丈后又来到一扇门前。黄钟
公又取出钥匙将门开了这一次却是一扇铁门。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只怕已深入地底
百丈有余。地道转了几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门。令狐冲忿忿不平:“我还道四位庄主精
擅琴棋书画乃是高人雅士岂知竟然私设地牢将一个女子关在这等暗无天日的所在。”他初下地道时对四人并无提防之意此刻却不免大起戒心暗自栗栗:“他们跟我比
剑不胜莫非引我来到此处也要将我囚禁于此?这地道中机关门户重重叠叠当真是
插翅难飞。”可是虽有戒备之意但前有黄钟公后有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自己手
中一件兵器也没有却也无可奈何。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
满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令狐冲寻思:“为甚么两道
铁门之间要夹两道钉满棉絮的板门?是了想来被囚之人内功十分厉害这棉絮是吸去她
的掌力以防她击破铁门。”此后接连行走十余丈不见再有门户地道隔老远才有一盏
油灯有些地方油灯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数丈才又见到灯光。令狐冲只觉
呼吸不畅壁上和足底潮湿之极突然之间想起:“啊哟那梅庄是在西湖之畔走了这
么远只怕已深入西湖之底。这人给囚于湖底自然无法自行脱困。别人便要设法搭救
也是不能倘若凿穿牢壁湖水便即灌入。”再前行数丈地道突然收窄必须弓身而行
越向前行弯腰越低。又走了数丈黄钟公停步晃亮火折点着了壁上的油灯微光之
下只见前面又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个尺许见方的洞孔。黄钟公对着那方孔朗声道:“
任先生黄钟公四兄弟拜访你来啦。”令狐冲一呆:“怎地是任先生?难道里面所囚的不
是女子?”但里面无人答应。黄钟公又道:“任先生我们久疏拜候甚是歉仄今日特
来告知一件大事。”室内一个浓重的声音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狗屁就放如没
屁放快给我滚得远远地!”
令狐冲惊讶莫名先前的种种设想霎时间尽皆烟消云散这口音不但是个老年男子
而且出语粗俗直是个市井俚人。黄钟公道:“先前我们只道当今之世剑法之高自
以任先生为第一岂知大谬不然。今日有一人来到梅庄我们四兄弟固然不是他的敌手
任先生的剑法和他一比那也是有如小巫见大巫了。”令狐冲心道:“原来他是以言语相
激要那人和我比剑。”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四个狗杂种斗不过人家便激他来
和我比剑想我替你们四个混蛋料理这个强敌是不是?哈哈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只可
惜我十多年不动剑剑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操你***王八羔子夹着尾巴快给我滚
罢。”令狐冲心下骇然:“此人机智无比料事如神一听黄钟公之言便已算到。”秃
笔翁道:“大哥任先生决不是此人的敌手。那人说梅庄之中无人胜得过他这句话原是
不错的。咱们不用跟任先生多说了。”那姓任的喝道:“你激我有甚么用?姓任的难道还
能为你们这四个小杂种办事?”秃笔翁道:“此人剑法得自华山派风清扬老先生的真传。
大哥听说任先生当年纵横江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风老先生一个人。任先生有个
外号叫甚么‘望风而逃’。这个‘风’字便是指风清扬老先生而言这话可真?”那
姓任的哇哇大叫骂道:“放屁放屁臭不可当。”丹青生道:“三哥错了。”秃笔翁
道:“怎地错了?”丹青生道:“你说错了一个字。任先生的外号不是叫‘望风而逃’
而是叫‘闻风而逃’。你想任先生如果望见了风老先生二人相距已不甚远风老先生
还容得他逃走吗?只有一听到风老先生的名字立即拔足便奔急急如丧家之犬……”秃
笔翁接口道:“忙忙似漏网之鱼!”丹青生道:“这才得保领直至今日啊。”那姓任
的不怒反笑说道:“四个臭混蛋给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这才想到来求老夫出
手。操你奶奶老夫要是中了你们的诡计那也不姓任了。”
黄钟公叹了口气道:“风兄弟这位任先生一听到你这个‘风’字已是魂飞魄散
心胆俱裂。这剑不用比了我们承认你是当世剑法第一便是。”
令狐冲虽见那人并非女子先前种种猜测全都错了但见他深陷牢笼显然岁月已久
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从各人的语气之中推想这人既是前辈武功又必极高听黄
钟公如此说便道:“大庄主这话可不对了风老前辈和晚辈谈论剑法之时对这位……
这位任老先生极是推崇说道当世剑法他便只佩服任老先生一人他日晚辈若有机缘拜
见任老先生务须诚心诚意、恭恭敬敬的向他老人家磕头请他老人家指教。”
此言一出黄钟公等四人尽皆愕然。那姓任的却十分得意呵呵大笑道:“小朋友
你这话说得很对风清扬并非泛泛之辈也只有他才识得我剑法的精妙所在。”黄钟
公道:“风……风老先生知道他……他是在这里?”语音微颤似有惊恐之意。令狐冲信
口胡吹:“风老先生只道任老先生归隐于名山胜地。他老人家教导晚辈练剑之时常常提
及任老先生说道练这等剑招只是用来和任老先生的传人对敌世上若无任老先生这
等繁难的剑法根本就不必学。”他此时对梅庄四个庄主颇为不满这几句话颇具奚落之意
心想这姓任的是前辈英雄却给囚禁于这阴暗卑湿的牢笼之中定是中了暗算。他四人
所使手段之卑鄙不问可知。
那姓任的道:“是啊小朋友风清扬果然挺有见识。你将梅庄这几个家伙都打败了
是不是?”
令狐冲道:“晚辈的剑法既是风老先生亲手所传除非是你任老先生自己又或是你
的传人寻常之人自然不是敌手。”他这几句话那是公然和黄钟公等四人过不去了。他
越感到这地底黑牢潮湿郁闷越是对四个庄主气恼只觉在此处耽得片刻已如此难受
他们将这位武林高人关在这非人所堪居住的所在不知已关了多少年当真残忍无比激
动义愤出言再也无所顾忌心想最多你们便将我当场杀了却又如何?黄钟公等听在耳
里自是老大没趣但他们确是比剑而败那也无话可说。丹青生道:“风兄弟你这话
……”黑白子扯扯他的衣袖丹青生便即住口。
那人道:“很好很好小朋友你替我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你怎样打败了他们?”
令狐冲道:“梅庄中第一个和我比剑的是个姓丁的朋友叫甚么‘一字电剑’丁坚。”
那人道:“此人剑法华而不实但以剑光唬人并无真实本领。你根本不用出招伤他只
须将剑锋摆在那里他自己会将手指、手腕、手臂送到你剑锋上来自己切断。”
五人一听尽皆骇然不约而同的都“啊”了一声。那人问道:“怎样我说得不对
吗?”令狐冲道:“说得对极了前辈便似亲眼见到一般。”那人笑道:“好极!他割断
了五根手指还是一只手掌?”令狐冲道:“晚辈将剑锋侧了一侧。”那人道:“不对
不对!对付敌人有甚么客气?你心地仁善将来必吃大亏。第二个是谁跟你对敌?”令狐
冲道:“四庄主。”那人道:“嗯老四的剑法当然比那个甚么‘一字屁剑’高明些但
也高不了多少。他见你胜了丁坚定然上来便使他的得意绝技哼哼那叫甚么剑法啊?
是了叫作‘泼墨披麻剑法’甚么‘白虹贯日’、‘腾蛟起凤’又是甚么‘春风杨柳
’。”丹青生听他将自己的得意剑招说得丝毫不错更加骇异。
令狐冲道:“四庄主的剑法其实也算高明只不过攻人之际破绽太多。”那人呵呵
一笑说道:“老风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你一语破的将他这路‘泼墨披麻剑法’的致
命弱点说了出来。他这路剑法之中有一招自以为最厉害的杀手叫做‘玉龙倒悬’仗
剑当头硬砍他不使这招便罢倘若使将出来撞到老风的传人只须将长剑顺着他剑锋
滑了上去他的五根手指便都给披断了手上的鲜血便如泼墨一般的泼下来了。这叫做
‘泼血披指剑法’哈哈哈哈。”
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果是在这一招上胜了他。不过晚辈跟他无冤无仇
四庄主又曾以美酒款待相待甚厚这五根手指吗倒不必披下来了哈哈哈哈。”丹
青生的脸色早气得又红又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丹青生”只是头上罩了枕套谁也瞧
不见而已。那人道:“秃头老三善使判官笔他这一手字写得好像三岁小孩子一般偏生
要附庸风雅武功之中居然自称包含了书法名家的笔意。嘿嘿小朋友要知临敌过招
那是生死系于一线的大事全力相搏尚恐不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讲究甚么钟王碑帖?除非对方武功跟你差得太远你才能将他玩弄戏耍。但如双方武功相若你再用判官笔
来写字那是将自己的性命双手献给敌人了。”
令狐冲道:“前辈之言是极这位三庄主和人动手确是太过托大了些。”秃笔翁初
时听那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他的说话十分有理自己将书法融化在判官笔的
招数之中虽是好玩笔上的威力毕竟大减令狐冲若不是手下留情十个秃笔翁也给他
毙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人笑道:“要胜秃头老三那是很容易的。他
的判官笔法本来相当可观就是太过狂妄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么书法。嘿嘿高手过招
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他将自己性命来闹着玩居然活到今日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桩
奇事。秃头老三近十多年来你龟缩不出没到江湖上行走是不是?”
秃笔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又是一寒自忖:“他的话一点不错这十多年中
我若在江湖上闯荡焉能活到今日?”那人道:“老二玄铁棋盘上的功夫那可是真材实
料了一动手攻人一招快似一招势如疾风骤雨等闲之辈确是不易招架。小朋友你
却怎样破他说来听听。”令狐冲道:“这个‘破’字晚辈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上
来就跟二庄主对攻第一招便让他取了守势。”那人道:“很好。第二招呢?”令狐冲道
:“第二招晚辈仍是抢攻二庄主又取了守势。”那人道:“很好。第三招怎样?”令狐
冲道:“第三招仍然是我攻他守。”那人道:“了不起。黑白子当年在江湖上着实威风
那时他使一块大铁牌只须有人能挡得他连环三击黑白子便饶了他不杀。后来他改使玄
铁棋枰兵刃上大占便宜那就更加了得。小朋友居然逼得他连守三招很好!第四招他
怎生反击?”令狐冲道:“第四招还是晚辈攻击二庄主守御。”那人道:“老风的剑法
当真如此高明?虽然要胜黑白子并不为难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势嘿嘿很
好很好!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令狐冲道:“第五招攻守之势并未改变。”那姓任的
“哦”的一声半晌不语隔了好一会才道:“你一共攻了几剑黑白子这才回击?”
令狐冲道:“这个……这个……招数倒记不起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剑法如神自始至终晚辈未能还得一招。他攻到四十余招时
晚辈自知不是敌手这便推枰认输。”他直到此刻才对那姓任的说话语气竟十分恭敬。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说道:“岂有此理?风清扬虽是华山派剑宗出类拔萃的人才
但华山剑宗的剑法有其极限。我决不信华山派之中有哪一人能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
逼得他无法还上一招。”黑白子道:“任老先生对晚辈过奖了!这位风兄弟青出于蓝剑
法之高早已远远越华山剑宗的范围。环顾当世也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
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点他几招。”令狐冲心道:“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言语
侮慢黑白子却恭谨之极。但或激或捧用意相同都是要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剑。”
那人道:“哼你大拍马屁一般的臭不可当。黄钟公的武术招数与黑白子也只半
斤八两但他内力不错小朋友你的内力也胜过他吗?”令狐冲道:“晚辈受伤在先
内力全失以致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对晚辈全然不生效用。”那人呵呵大笑说道:
“倒也有趣。很好小朋友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令狐冲道:“前辈不可上当。
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剑其实别有所图。”那人道:“有甚么图谋?”令狐冲道:
“他们和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倘若梅庄之中有人胜得了晚辈的剑法我那朋友便要输
几件物事给他们。”那人道:“输几件物事?嗯想必是罕见的琴谱棋谱又或是前代的
甚么书画真迹。”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
那人道:“我只想瞧瞧你的剑法并非真的过招再说我也未必能胜得了你。”令
狐冲道:“前辈要胜过晚辈那是十拿九稳之事但须请四位庄主先答允一件事。”那人
道:“甚么事?”令狐冲道:“前辈胜了晚辈手中长剑给他们赢得那几件希世珍物四
位庄主便须大开牢门恭请前辈离开此处。”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这个万万不能。”黄钟公哼了一声。那人笑道:“小朋友有些异想天开。是风清扬教你的吗?”令狐冲道
:“风老先生绝不知前辈囚于此间晚辈更是万万料想不到。”黑白子忽道:“风少侠
这位任老先生叫甚么名字?武林中的朋友叫他甚么外号?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门?为何因于
此间?你都曾听风老先生说过么?”
黑白子突如其来的连问四事令狐冲却一件也答不上来。先前令狐冲连攻四十余招
黑白子还能守了四十余招此刻对方连四问有如急攻四招令狐冲却一招也守不住
嗫嚅半晌说道:“这个倒没听风老先生说起过我……我确是不知。”丹青生道:“是
啊谅你也不知晓你如得知其中原由也不会要我们放他出去了。此人倘若得离此处
武林中天翻地覆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江湖上从此更无宁日。”那人哈哈大笑说
道:“正是!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老夫身脱牢笼。再说他们只是奉命在
此看守不过四名小小的狱卒而已他们哪里有权放脱老夫?小朋友你说这句话可将
他们的身分抬得太高了。”
令狐冲不语心想:“此中种种干系我半点也不知道当真一说便错露了马脚。”
黄钟公道:“风兄弟你见这地牢阴暗潮湿对这位任先生大起同情之意因而对我
们四兄弟甚是不忿这是你的侠义心肠老夫也不来怪你。你可知道这位任先生要是重
入江湖单是你华山一派少说也得死去一大半人。任先生我这话不错罢?”那人笑道
:“不错不错。华山派的掌门人还是岳不群罢?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
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令狐冲心头一震师父虽将他逐出华山派并又传书天下将他当作正派武林人士的
公敌但师父师母自幼将他抚养长大的恩德一直对他有如亲儿的情义却令他感怀不忘
此时听得这姓任的如此肆言侮辱自己师父不禁怒喝:“住嘴!我师……”下面这个“
父”字将到口边立即忍住记起向问天带自己来到梅庄是让自己冒认是师父的师叔
对方善恶未明可不能向他们吐露真相。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这声怒喝的真意继续笑道:“华山门中我瞧得起的人当然也有。风老是一个小朋友你是一个。还有一个你的后辈叫甚么‘华山玉女’宁……宁甚么
的。啊是了叫作宁中则。这个小姑娘倒也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只可惜嫁了岳不群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令狐冲听他将自己的师娘叫作“小姑娘”不禁啼笑皆非只
好不加置答总算他对师娘颇有好评说她是个人物。
那人问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冲道:“晚辈姓风名叫二中。”那人
道:“华山派姓风的人都不会差。你进来罢!我领教领教风老的剑法。”他本来称风清
扬为“老风”后来改了口称为“风老”想是令狐冲所说的言语令他颇为欢喜言语
中对风清扬也客气了起来。
令狐冲好奇之心早已大动亟想瞧瞧这人是怎生模样武功又如何高明便道:“晚
辈一些粗浅剑法在外面唬唬人还勉强可以到了前辈跟前实是不足一笑。但任老先生
是人中龙凤既到此处焉可不见?”
丹青生挨近前来在他耳畔低声说道:“风兄弟此人武功十分怪异手段又是阴毒
无比你千万要小心了。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来。”他语声极低但关切之情显是出于至
诚。令狐冲心头一动:“四庄主对我很够义气啊!适才我说话讥刺于他他非但毫不记恨
反而真的关怀我的安危。”不由暗自惭愧。那人大声道:“进来进来。他们在外面鬼
鬼祟祟的说些甚么?小朋友江南四‘丑’不是好人除了叫你上当别的决没甚么好话
半句也信不得。”
令狐冲好生难以委决不知到底哪一边是好人该当助谁才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
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转。令狐冲只道他开了锁后便会推开铁门哪知他退
在一旁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中转了几转。然后秃笔翁
和丹青生分别各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令狐冲恍然省悟:“原来这位前辈的身分如此重
要四个庄主各怀钥匙要用四条钥匙分别开锁铁门才能打开。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
四个人便如是一人难道互相还信不过吗?”又想:“适才那位前辈言道江南四友只不
过奉命监守有如狱卒根本无权放他。说不定四人分掌四条钥匙之举是委派他们那人
所规定的。听钥匙转动之声极是窒滞锁孔中显是生满铁锈。这道铁门也不知有多少日
子没打开了。”丹青生转过了钥匙后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推只听得叽叽格
格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铁门一开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
丈许。令狐冲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几步。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小朋友他们怕我你却
又何必害怕?”令狐冲道:“是。”走上前去伸手向铁门上推去。只觉门枢中铁锈生得
甚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铁门推开两尺一阵霉气扑鼻而至。丹青生走上前来将两柄木
剑递了给他。令狐冲拿在左手之中。秃笔翁道:“兄弟你拿盏油灯进去。”从墙壁上取
下一盏油灯。令狐冲伸右手接了走入室中。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
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须眉都是深黑之色全
无斑白。令狐冲躬身说道:“晚辈今日有幸拜见任老前辈还望多加指教。”那人笑道:
“不用客气你来解我寂寞可多谢你啦。”令狐冲道:“不敢。这盖灯放在榻上罢?”
那人道:“好!”却不伸手来接。
令狐冲心想:“囚室如此窄小如何比剑?当下走到榻前放下油灯随手将向问天
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轻轻塞在那人手中。那人微微一怔接过纸团朗声说道:“喂你
们四个家伙进不进来观战?”黄钟公道:“地势狭隘容身不下。”那人道:“好!小
朋友带上了门。”令狐冲道:“是!”转身将铁门推上了。那人站起身来身上出一
阵轻微的呛啷之声似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自行碰撞作声。他伸出右手从令狐冲手中接
过一柄木剑叹道:“老夫十余年不动兵刃不知当年所学的剑法还记不记得。”
令狐冲见他手腕上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到身后墙壁之上再看他另一只手和
双足也都有铁链和身后墙壁相连一瞥眼间见四壁青油油地出闪光原来四周墙壁
均是钢铁所铸心想他手足上的链子和铐镣想必也都是纯钢之物否则这链子不粗难以
系住他这等武学高人。那人将木剑在空中虚劈一剑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移动了两尺
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令狐冲赞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功力!”
那人转过身去令狐冲隐约见到他已打开纸团见到所裹的硬物在阅读纸上的字迹。令狐冲退了一步将脑袋挡住铁门上的方孔使得外边四人瞧不见那人的情状。那人将
铁链弄得当当声身子微微颤似是读到纸上的字后极是激动但片刻之间便转过
身来眼中陡然精光大盛说道:“小朋友我双手虽然行动不便未必便胜不了你!”
令狐冲道:“晚辈末学后进自不是前辈的对手。”那人道:“你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
逼得他无法反击一招现下便向我试试。”令狐冲道:“晚辈放肆。”挺剑向那人刺去
正是先前攻击黑白子时所使的第一招。
那人赞道:“很好!”木剑斜刺令狐冲左胸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
备的凌厉剑法。黑白子在方孔中向内观看一见之下忍不住大声叫道:“好剑法!”那
人笑道:“今日算你们四个家伙运气叫你们大开眼界。”便在此时令狐冲第二剑早已
刺到。那人木剑挥转指向令狐冲右肩仍是守中带攻、攻中有守的妙着。令狐冲一凛
只觉来剑中竟无半分破绽难以仗剑直入制其要害只得横剑一封剑尖斜指含有刺
向对方小腹之意也是守中有攻。那人笑道:“此招极妙。”当即回剑旁掠。二人你一剑
来我一剑去霎时间拆了二十余招两柄木剑始终未曾碰过一碰。令狐冲眼见对方剑法
变化繁复无比自己自从学得“独孤九剑”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敌对方剑法中也并
非没有破绽只是招数变幻无方无法攻其瑕隙。他谨依风清扬所授“以无招胜有招”的
要旨任意变幻。那“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虽只一式但其中于天下各门各派剑法
要义兼收并蓄虽说“无招”却是以普天下剑法之招数为根基。那人见令狐冲剑招层出
不穷每一变化均是从所未见仗着经历丰富武功深湛一一化解但拆到四十余招之
后出剑已略感窒滞。他将内力慢慢运到木剑之上一剑之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但不论敌手的内力如何深厚到了“独孤九剑”精微的剑法之下尽数落空。只是那
人内力之强剑术之精两者混而为一实已无可分割。那人接连数次已将令狐冲迫得处
于绝境除了弃剑认输之外更无他法但令狐冲总是突出怪招非但解脱显已无可救药的
困境而且乘机反击招数之奇妙实是匪夷所思。黄钟公等四人挤在铁门之外从方孔
中向内观看。那方孔实在太小只容两人同看而且那二人也须得一用左眼一用右眼。
两人看了一会便让开给另外两人观看。初时四人见那人和令狐冲相斗剑法精奇不胜
赞叹看到后来两人剑法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有时黄钟公看到一招之后苦苦思索其
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领会但其时二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到底如何
拆他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骇异之余寻思:“原来这风兄弟剑法之精一至于斯。适
才他和我比剑只怕不过使了三四成功夫。别说他身无内力我瑶琴上的‘七弦无形剑’
奈何他不得就算他内力充沛我这无形剑又怎奈何他得了?他一上来只须连环三招我
当下便得丢琴认输。倘若真的性命相搏他第一招便能用玉箫点瞎了我的双目。”
黄钟公自不知对令狐冲的剑法却也是高估了。“独孤九剑”是敌强愈强敌人如果武
功不高“独孤九剑”的精要处也就用不上。此时令狐冲所遇的乃是当今武林中一位惊
天动地的人物武功之强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境界一经他的激“独孤九剑”
中种种奥妙精微之处这才挥得淋漓尽致。独孤求败如若复生又或风清扬亲临能遇
到这样的对手也当欢喜不尽。使这“独孤九剑”除了精熟剑诀剑术之外有极大一部
分依赖使剑者的灵悟一到自由挥洒、更无规范的境界使剑者聪明智慧越高剑法也就
越高每一场比剑便如是大诗人灵感到来作出了一好诗一般。
再拆四十余招令狐冲出招越来越是得心应手许多妙诣竟是风清扬也未曾指点过的
遇上了这敌手的精奇剑法“独孤九剑”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应招数与之抗御。他心
中惧意尽去也可说全心倾注于剑法之中更无恐惧或是欢喜的余暇。那人接连变换八门
上乘剑法有的攻势凌厉有的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但不论他如何
变招令狐冲总是对每一路剑法应付裕如竟如这八门剑法每一门他都是从小便拆解纯熟
一般。
那人横剑一封喝道:“小朋友你这剑法到底是谁传的?谅来风老并无如此本领。”
令狐冲微微一怔说道:“这剑法若非风老先生所传更有哪一位高人能传?”那人
道:“这也说得是。再接我这路剑法。”一声长啸木剑倏地劈出。令狐冲斜剑刺出逼
得他收剑回挡。那人连连呼喝竟似了疯一般。呼喝越急出剑也是越快。令狐冲觉得
他这路剑法也无甚奇处但每一声断喝却都令他双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只得强自镇定
拆解来招。突然之间那人石破天惊般一声狂啸。令狐冲耳中嗡的一响耳鼓都似被他
震破了脑中一阵晕眩登时人事不知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