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孙传庭而言，眼下的形式已经为难到了极点，杀了负责军衣的守备，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挽回军心，另一方面同样也是为了宣泄他内心的愤怒。
崇祯十六年的局势可谓是恶化到了极点，李自成所率领的义军几乎是越战越强，且兵力越发雄厚，而孙传庭在经过了柿园兵败后，他手中的可用之兵便所剩无几，新募的士卒不堪重用，且一应后勤物资极度匮乏，压根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孙传庭并没有因为环境困难而选择退缩，他认为接下来的战事需要徐徐图之，尽量将李自成牵制在潼关城下——而李自成率领了四十万大军，对于后勤物资要求极高，但是河南残破，其势必不能久。
这也是过去朝廷对付义军屡试不爽的法子，因为朝廷耐久战，而义军不耐久战。
但是这一计划却被崇祯打破，非要逼迫孙传庭出战，以致于先胜后败。
如今，孙传庭打算坚守潼关，不宜速战，并且将继续屯田整顿，缮器积粟，等到时候有了一定力量再与李自成大战。
可是，就在孙传庭屯田期间，却得罪了关中的大批士绅，于是这些人便屡屡向朝廷攻击孙传庭，声称‘秦督玩寇靡饷’，也就是养寇自重。
不得不说，这个流言对于崇祯的杀伤力极为巨大，于是他迅速命令孙传庭加督山西、湖广、贵州及江南北军，赐剑。
无功而赏，自然是要孙传庭再出战了。
孙传庭得到了崇祯的旨意后，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去了，只怕是回不来，可是大丈夫岂能面对狱卒而死？”
说白了，孙传庭已经下定决心，他即便战死在沙场上，也不愿意死于厂卫之手。
八月，孙传庭在关帝庙誓师，统率总兵白广恩、李继祖、牛成虎等部十万众东出潼关，另外再檄调各路人马夹攻李自成。
表面看上去，明军尚有十万之众，可是这十万人相比起李自成的四十万人，多少显得有些寒酸，且明军大部分都是新兵，压根就没有得到过很好的训练。
更关键的是，这十万人已经是大明朝廷手中最后的底牌了。
用兵部侍郎张凤翔的话来说，就是‘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这么一副家当，不可轻动啊。’
只是，已经陷入了猜忌的崇祯皇帝，却是不管不顾，一味要求孙传庭出关。
而在孙传庭率军出关后，原本兵锋直指潼关的李自成反而选择了退避三舍，直接将主力撤回到了郏县以南。
当得知了李自成退兵后，明军其他的将领们纷纷表示祝贺，声称这是流寇已经畏惧了官兵，希望总督大人能够神速进军，收复失地。
然而，在私下里的时候，孙传庭却表现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幕僚杜勋给孙传庭倒上了一杯茶水，“东翁，莫非这是一个圈套不成？”
“并非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孙传庭轻声道：“如今河南境内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并无粮草，倘若我倚潼关与李自成决战，尚可以拖应变，待其粮尽之时或有胜机，可如今李自成已经退到了郏县以南，分明是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还断定我会追过去。”
杜勋摇了摇头，道：“若是追过去，到时候就是我们要面临缺乏粮草的困境......这肯定不能追！”
孙传庭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如今我却别无选择，朝廷既然已经下了严旨，绝无退缩之理——还请杜先生为我布置粮草，倘若战事不利，或许还能退回来。”
“还请大人放心，在下竭力而为。”
二人相视无言，自然明白彼此所言的含义，不由得互相叹息。
.......
由于义军直接放弃了从潼关到郏县的广阔地带，也使得陕西官军一路上堪称‘势弱破竹’，迅速收复了大批领土，甚至到了八月已经拿下了洛阳，这些成果进一步加深了崇祯的判断。
与之相对的，反倒是李自成不战而走的动作，使得闯军士气变得低落起来，军中的许多将领们也不理解，他们明明可以一战而下潼关，却偏偏在战前选择退回到了汝州。
李自成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般，他每日里依然让众将操练兵马，偶尔也会出城观看将士操练，而陪着他一起的则是闯军中的高层将领谋臣，比如刘宗敏、牛金星、顾君恩、李过以及高一功等人。
尤其是高一功，当他过来的时候，神色看上去颇为惨淡。
原来，在这一段时间里，高一功负责大军的粮草麸料供给，每日里忙到两脚不离地，甚至常常整夜未眠，使得一个汉子憔悴成了这幅模样。
李自成带着众人看了几处操练后，却是朝着城外的另一个方向而去，众人虽然不解，但是也都骑着马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等到众人来到了一片田地间时，顿时面色有些惊讶。原来他们面前是一片禾地，这本是一个秋禾生长的季节，可众人面前的禾苗却都一副焦黄的模样，且稀稀拉拉地长得极为稀疏，看上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看到这幅画面，牛金星和顾君恩脸上露出了几分深思，他们已经明白了李自成之所以来到这里的用意。
李自成则是驻足片刻，低声道：“国勋兄弟，这段时间打粮情况如何？”
国勋是高一功的字。
高一功道：“启禀闯王，最近这半个月也打了三千石粮食和豆料，这几日应该就能用骡马运回。”
李自成点了点头，“三千石也能一解燃眉之急，只是长期以往，怕是打不到这么多粮食吧。”
对于李闯而言，眼下的粮食始终是一条绷紧的绳索，稍微不注意，就会导致脆弱的粮食维系线断裂，因此李自成撤回汝州，多少也有几分因为缺粮的无奈。
高一功点了点头，叹气道：“眼下汝州都没有多少粮了，或许还要再往襄城方向转移才行。”
河南残破，这是人人皆知的情况，只是却没有想到竟然变得这么凋敝。
李自成麾下的几十万大军，再加上几万匹骡马，不管去哪里，都几乎可以啃光当地的一切，甚至将当地的水都能喝干，这般压力绝非一个残破的河南能够承受得住。
李自成缓缓开口道：“你们现在应该明白了，我军绝不能在潼关与孙传庭决战。这一仗必须要拉到河南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