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城市多为巨城,随便一座就能吞吐上亿人口,灯火昼夜不息。
然而回过头来——
遥望地球时代的荒僻小镇,杂乱几排村子,藏在林海雪原深处,星星点点,地图上也找不到踪迹。
一场雪崩冲来,整座村子被吞没掉了,外界也不会有一人知道。
政委尼古拉他们镇守的村子,便是如此的所在。
村子里二十多名武装苏共,也将在这个荒僻孤冷的深夜,迎来重大考验。
陈以南说到做到,既然和政委讲过,“请带上我。”关键时刻,她就绝不会退缩。
政委不赞同地摇头:“生命是美好的,达瓦里氏。”
“我感恩你们的付出,但没有必要。”
“你们还年轻,还没找到人生的意义,要多经历,不要这么早做决定——”男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陈以南笑了笑,神情竟是丝毫不为所动:“我们是年轻,但您难道就比我们大许多吗?”
“政委,您有三十岁吗?”
政委:“……”
擦枪的尼古拉抬起头来,笑道:“他下个月才满三十。”
政委立刻将门边靴子朝他扔过去,尼古拉怪叫一声,躲开来。
“我们是年轻人,您也是。”陈以南一点点拉近距离,握住了政委残缺的手掌。
“没道理您能为信仰燃烧生命,我们就不行。”
政委:“……”
我也许过不着三十岁的生日了,但我的牺牲、人类的解放事业就是为了让你们能拥有灿烂的二十一岁、二十二岁啊,傻孩子。
然而,火力全开的陈上校是无敌的,三人组很快争取到了前哨的工作,抱着雪橇板子朝屋外走去。
屋门一开,雪花飘进来。
又下雪了。
政委久久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林亮拍拍他肩膀:
“同志,华夏有句老话,叫既来之则安之。”
“人身脆弱如蒲柳,意志却能比磐石更坚硬,既然他们决定了,就随它去吧。”
深夜的雪原格外辽阔,漆黑星天苍白大地,小小的人跌撞走着,顿觉渺小。
雪路安静极了。
陈以南默不作声在前头走着,时不时拐个弯。
墨菲小声唱着歌,听不出是什么乡谣,贝浩沉默听了会,抓起一把雪摁在他脸上:
“闭嘴,难听死了。”
墨菲:“……”
墨菲吸吸鼻子,嘴里雪没融化,反而眼泪先落了下来。
“这叫什么事?”他擤擤鼻涕,眼眶通红,“老子是来考试的,不是来打仗的——”贝浩看了他一眼,谁知墨菲还有话没说话:“但是,草,我恐怕是疯了!”
“我真的好想死在这片土地上。”
“它值得,我觉得它值得——妈的,兄弟你快扇我一耳光,我被洗脑了吧我!”
贝浩:“……”
贝浩沮丧叹口气,没了平时的机灵劲,“说的我不想似的。”
说是从众也好,受蛊惑也好。
为信仰燃烧自己的人,便是有这中魅力。
前头,陈以南停下脚步:“可以考虑申请这颗宇宙的外交大使,然后一点点往守门人爬。”
雪中女生的身影有点单薄,扛着沉重雪橇也不见背脊打弯。
墨菲帮她拍落身上积雪:“南姐,你不想申请吗?”
“你、你应该是最合适的。”
他脱口而出,说不清为什么,预感便是如此想着。
陈以南沉默片刻,“我是很爱苏维埃,但不是那种爱,我不会留下。”
“——好了,村口到了,各自散开隐蔽。”
见她要走,墨菲赶紧追问:“那什么,替考、额,商务司那边你不管了吗?”
陈以南查看村口地形,神色冷漠:
“我管他们去死。”
……
……
疲惫的第一天过去,天王初选考生收获各异,杨昊天躺在树林里,累得不愿动弹,不远处,499宇宙的大陆桥还在闪烁着明光。
太累了。
击毙同水平的考生,这难度,这工作量,仿佛犁了三百里地。
树影间有星星落下,他恍惚看着。
忽然,眼前黑影闪过,杨昊天下意识拔枪准备反击,手掌就被人狠狠踩住:
“起来!出大事了还在这装死!”
是刘晶。
“天大的事,等我睡一觉再说吧姐姐,可怜可怜我。”
杨昊天半合着眼求饶。
刘晶居高临下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惹人生厌。
然后,她一脚踩在了他裤/裆上,重重碾了碾。
杨昊天:“……”
顿时,树林间响起一阵惨叫,吵醒了不少小憩的考生,大家又抱怨又骂:“他妈谁啊!自己不睡约野/炮还要吵别人吗?!”
杨昊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晶姐,手下留情。”
“有事好好打架,别动脚!”
刘晶瞪他一眼,“谁想杀你?陈以南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说完,将光脑砸在他头上,杨昊天哎呦一声捂着头,堂堂一区第一,在好基友面前怂的像条大金毛。
屏幕上是两张截图,一张是十分钟前星云总榜的排名,一张是《猎户座日报》的今日特刊。
杨昊天渐渐皱起眉头。
读完两张图,他脸色难看到黑夜都掩饰不了,“这怎么回事?陈以南……本来是理科生?”
刘晶坐在石头上,点了把火,举在两人面前,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女孩子明亮的瞳孔里:“这就要问你了,杨昊天。”
“你爸不是在委员会身居要职吗?”
杨昊天张口结舌:“我——”
“你好好说话,别扫射行吗?”
刘晶叹了口气,“我挺喜欢陈以南的,你天王战一开始就跑来四区,也是想和她约一架是吧——”
“想多了哥,我二区同学和我说,人家昨天半夜就跑苏德战场去了,到现在名次都没起来。”
她顿了顿,低声道:“也不知道是二区战力太强,陈以南打不出来成绩,还是替考曝光后,她信心受挫,就此——”沉没下去了。
杨昊天没立刻回答。
火把很快烧完了,熄灭后,他才道:“不会的。”
“她是神战宇宙都不死心、想尽办法策反你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弃自己?”
“恐怕是有别的用意。”
刘晶:“……你可真了解她。”
杨昊天抿着嘴,靠着树也不吭声,片刻后问:“星云网什么反应?”
刘晶迟疑了下:“就那样呗——”
“我要听实话。”杨昊天道。
刘晶摊手:“好吧,高考委员会已经被泼粪水五轮了,我刚在复活区,还看到有人刷黑白图,给高考委员会p遗照,脏话骂什么的都有。”
“《日报》好像有在管,但舆论不太能控得住——”
“再这样下去,杨哥,你知道的,人/肉到委员会家属只是时间问题。”
杨昊天敏锐地看了她一眼。
刘晶耸肩,“我来找你就是提个醒,高手在民间,虽说我们现在远在考题宇宙,照理说不会有大的风浪——但是,星云宇宙的人遍及各大时空,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暴怒的网民是没有理智的,我怕他们顺着网线来骂你。”
杨昊天:“……”
他闭上眼睛,心中打定主意,“我先回一趟复活区,回来后,亲自找陈以南谈谈。”
刘晶有些惊讶:“嘿,天王战马上第二天了,大家都在猜自杀限制次数到底是多少?你真要去——”
话没说完,杨昊天一刀刺穿了心脏,整个人淹没在阵亡烟火里。
再睁眼,已经是天堂座复活区。
杨昊天摸着胸口站起来,发觉今天的复活区格外吵嚷,推开幕帘,偌大看台确实无人,但各个入口门外都挤满了抗议民众,猩红的条幅在黑夜中烈烈发抖:
“控告高考委员会!假公济私扶持天堂座!”
“毁人高考!草芥人命!”
咆哮的声浪如洪水过境,响彻夜空,似乎要击垮这座考场。
杨昊天惊呆了,他尝试着往外走了两步,复活点的考生数量一般,没谁注意到他出来了,大家都神色焦虑,低声交谈着:
“这可怎么办?四区的火怎么烧到咱们头上来了?”
“没办法,谁叫委员会的孩子大把都在咱们天堂座考试呢?”
“草,再这样下去,明天这门可能要被冲破了!”
“——别介啊,真要被这帮暴/乱煞笔冲进来了,谁还敢自杀回复活区啊!不得生吞活剥了!”
你才煞笔,杨昊天心道,网民失去理智固然不对,但你一个作壁上观的既得利益者,哪儿来的脸批评别人?
他躲在角落,给缸中之脑对话,“请允许我给家人拨打通讯。”
“并申请智能监控全程监听,保证不涉及考题内容。”
缸中之脑矜持道:“可以,十分钟时间。”
杨昊天赶紧拨通他爹杨毅的号码。
很快,杨毅处长疲惫的声音响起:“您好,高考委员会。”
杨昊天心中一酸,“爸,是我。”
杨处长瞬间神经一警,“儿子?你怎么考试中拨我号码?快点回去!考场铁律别想钻空子——”
不待话说完,光脑那头传来嘈杂叫嚷,似乎是愤怒的人在咆哮,呼喊着什么,杨处长的声音断了断,又说:
“好好安心考试,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掏答案,你的水平我知道,你可以的。”
杨昊天眼圈发酸,“爸,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会问考题的。”
“我是、我是来——”他忽然觉得说不出口,又害怕问出来后得到不如意的结果,又觉得父亲不是个贪赃枉法的人。
“——替考的报道,是真的吗?”
杨毅处长沉默了,背景中暴怒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爸我也不是全知的人,有些事——”
杨处长叹一口气,换了个说法:
“——人都是好逸恶劳的,我知道灰色一直存在,但总会心存幻想,也许它并不多,也许它一辈子也不会曝光出来。”
“但是墨菲定律就是告诉人们,永远不要心存侥幸。”
杨昊天:“……”
他听到自己的一颗心终于踏实落地了,然后碎成了千万片,又释然又痛苦。
“那——”他哽住喉咙,问不出来。
那您有没有参与其中呢,爸爸?
然而,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问出口来,那头传来了警卫员的声音:
“处长,快点走!人群已经冲上电梯了!”杨昊天心头一紧,又是一阵叮铃哐啷的东西翻倒声,杨毅严肃对儿子说:
“一句话,不要操心我,好好考试,如果你姐情绪太激动,记得拦住她,别做傻事。”
“儿子,专心做该做的,不要让外界干扰到你。”
说完,通讯切断了,杨昊天怔怔看着光脑屏幕,片刻后,他擦掉眼泪,转身朝复活区走去。
他不是姐姐杨静天那种性格,自私不顾大局。此时此刻,烈火浇油之时,更需要冷静。
首先,他需要登上大陆桥,去往二区考场。
……
……
……
村口的地形简陋无援。
扬扬大雪中,左边是个马棚,还有栋破败房子,要倒不倒;右边就是一排柴草堆,居民没被遣散前,这些枯黄的草垛便是马匹过冬的粮草,此时,却成了简易的掩护。
其余便是些杂乱的灌木,零零碎碎,生长的毫无规律。
陈以南和贝浩躲在马棚后,墨菲藏在草垛里,整个人被柴草盖住。
三人枪口指向的,便是进入村子唯一一条雪路。
时间缓缓走到了一点十五分,雪下得更大了,贝浩尝试着动了动握枪的手,发觉皮肤有点冻在了枪管上,一扯,生痛。
“做好心理准备。”陈以南一动不动,半跪在枪前,“冻伤皮肤只是小事。”
“待会枪战打起来,冷热交替,可能会扯掉手的表皮。”
贝浩毛骨悚然,他细看陈以南,她的表情仿佛再说今天星期几。
枪管顺着马棚木板的缝隙伸出去,雪花慢慢落上来。
渐渐地,一阵细微震动从远方传来,不明显,若不是没听到汽笛的呜呜声,贝浩准以为是火车快来了。
很快,震动更大了,像一群钢铁巨人跺着脚朝村子跑来,隐约的大功率发动机声混在空气里。
好高的能耗,听声音就知道。
贝浩心脏被捏紧了,他重新趴回枪前,开始瞄准。
“记得我说过的吗?”陈以南嘴唇嗡动。
“枪支在面对坦克时作用不大,子弹射不穿坦克甲板,但此时天时地利,它下雪了——”
“——下雪意味着坦克的瞭望镜会沾雪,会阻碍视线,无法获得好的视野。”
“指挥员为了确保坦克不被埋伏,都会选择爬出舱盖,用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那么——”
“——只要他爬出来,就有脆弱的肉/身暴露在钢铁外壳的保护外,枪支就能打掉他。”
贝浩接话道,“是这个意思,对吗?”
“子弹不能解决钢板,但子弹可以解决被引出来的活人。”
陈以南分出一只眼睛,赞赏地看他一眼。
“不愧是理科组第一,脑子真快。”
贝浩替她扫掉枪上积雪,低声笑道:
“那是,大家都是四区人,哪儿能给您文科第一丢脸?”
说话间,德国坦克营缓缓而来。
它们披着重甲,蒙上一层迷彩绿网,蒸腾的发动机带来高热融化,数吨重的庞然大物在大雪中穿行,竟然没有一丝积雪。
炮管准确瞄着村落,轰隆隆一阵响,噪声透过地表传来,漆黑的陆战之王走入雪地,暴露在黯淡天光下。
真是丑陋极了,又有中战争工业走到极致的美丽。
贝浩简直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
他牢牢盯着坦克,被地球时代的机械化水平惊呆了。
这是,这是最顶尖的工科技艺。
理科生贝浩表示完全无法抵抗。
【@陈以南:墨菲,去给政委报信,速去速回】
陈以南摁下发送。
墨菲来信很快。
【@墨菲:好,我一刻钟就回,希望那时你们还活着,同志】
陈以南摇摇头,抱起雪橇,“兄弟,我去做饵,你注意把冒头的指挥员都干掉。”
贝浩一惊,拉住她:“你去什么?要说也是理科生更了解坦克,去也是我去!”
陈以南:“……”
她掏出包里的手榴弹,“可以,我们轮着来——但是,你相信我,没人比我更了解这大家伙了。”
话落,她挣开贝浩的手,蹬上雪白橇板,朝离坦克营最近的灌木丛滑去。m.w.com,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