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制度规定,流放到沙门岛(今山东蓬莱县西北六十里的渤海中)的罪犯是有定额限制的,官方只供给三百犯人的口粮。
人数超过限制,口粮也不增加。
怎么办?每当有犯人超过限定额后,就把多余的扔到海里!像神宗时,主管沙门岛的寨主李庆在其任期间竟然淹死七百多人!
马默任登州知州时看到这一弊端,就想改革管理办法。他建议朝廷:“既然朝廷没有判他们死罪,把他们投入海中淹死,就不是朝廷的本意。如果今后岛上的罪犯超额,请允许把发配来岛时间久而又没有再犯过失的犯人移送登州来。”
宋神宗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就同意这样做,并把它定为制度,永久执行。从此,岛上许多犯人都保全了性命。
所以王伦看到的黑暗远不是真正的黑暗,毕竟真看到黑暗的人永远活在黑暗里。
虽然开封府里不至于有这样的人间惨剧,王伦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张三看他的样子便知端的,当即安慰他说道:“只是凭由的事,谅不太重。林教头若是得知,必然会来探望。他是东京此地人,在开封府里总有些面子,便花些钱,总不至令秀才受苦。”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存个希望,虽然知道有些渺茫。
王伦听了,觉得有理,其实也就是有个希望。林娘子一心要找她的负心的老公,只要情况许可,肯定会让人来找自己的。知道自己的事,念在自己千里迢迢来带她的份上,总要派人过来了解下情况吧。
在耐心等待的时间,他有个疑问不吐不快。来大宋朝了,看来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回去,那么多了解些知识是有必要的,人总要生活吧。
“如果没有家人,这案子又审不完,岂不是要让疑犯饿死?”
太不人道了!
他把疑问向张三提出,后者惨然一笑道:“当然不会!对于无亲无挂又无钱的,国家也有法典,按月支取粮米,只是难免被牢子们上下其手。差爷们有心情的,能分到嘴的无非是些残汤剩羹陈米糠菜!不瞒秀才笑话,我有几个兄弟都曾吃过,实在难咽得很!
至于没人情的,便饿上个几顿也是常理。小人听牢子讲,高衙内说了,偏不许小人吃饭!小人饿得慌,又有伤在身,便不敢乱动,这样饿得还不厉害些。”
王伦听了,更加拔凉拔凉的…
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傍晚,王伦兄弟都在苦捱。原来饥饿真的会影响智商,反正王伦躺在草堆上一动不想动,脑子也一点不想转。
早知道昨晚就和官差们拼了!唉,这世道…终于知道梁山好汉为什么在短短几年就能凑齐一百单八将了,妥妥的官逼民反啊!
终于,晚间的时候,管饭的牢头端着盘子过来送饭,无非是一个黑乎乎的馒头一点咸菜而已。这个分量,王伦一个人都远远不够。
张三却没有。
看牢头转身欲走,王伦赶紧道:“这位官爷,我这位兄弟刚吃了刑杖,还没来得及通知家人,没奈何,就烦请再拿一分饭菜,小人一并蒙情。”
那牢头把盘子一丢,气咻咻地说:“你这厮好不更事!高衙内亲口吩咐的,谁敢乱给?况且这衣食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老爷们从牙缝里省出。再拿一分,再拿一分,你有甚的人情!”
实话伤人,王伦只能吃瘪。
阮小七在旁边听了大怒,瞪起一双牛眼想要拼命,却隔着木栅无处发力,只能大叫道:“这厮和我哥哥无礼!”八壹中文網
王伦见了既感动又担心,毕竟人在屋檐下,得罪了面前这家伙,便连黑馒头都不给又如何?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果然,那牢头大怒,便把本来要给阮小七的那份饭食打翻在地,馒头溜溜地滚在一边,他还用脚在馒头上狠踩了一下,直让它像烂茄子一样四溅开来才满意。
“你却是个了得的,便不知道饿你几日之后,你还有这个力气叫唤!”牢头这场面见得多了,冷笑一声,也不再理他,竟自去了。
这让王伦感到似乎有些不妙。通常,居高位者对你不屑一顾,要么真的是不屑一顾,要么就是你将有厄运,他懒得搭理你。
听其语气,这几天不会没饭吃了吧?
那边阮小七兀自大怒:“我阮…栾小七誓报此仇!”这边张三已经俯下身子去抓那个馒头。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王伦虽然饥饿,却知道保存尊严。见状吃了一惊,赶紧把他拉开:“张兄弟,使不得!”边说边把馒头一分为二,递一半给他:“廖某平生最敬重有义气的汉子,愿与兄弟共享!”
盗亦有道。张三虽说出身不咋地,但能为林娘子一家如此付出,便是一般的良善之辈都做不到。在王伦心中,也是个英雄好汉。
好汉可以受穷、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更不能丧志。
张三很感动,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回事,而且是患难之中,还是身份地位不同于一般人的读书人。
身为泼皮,他已经不知道做人的意义为何,每日里只是混混噩噩厮打、和一帮臭味相投的兄弟打熬气力、欺行霸市…直到那天,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来了个大和尚。
后来听说了,这个大和尚是寺里安排的这块菜园子的新管事。
大相国寺的菜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源,所以他们想给这个新来的和尚一个下马威,最好是一次打怕、打趴下,这样他们才能继续吸血。
可是在设计治服大和尚的过程中出了纰漏,或者是大和尚真有本事,竟然识破了他们的诡计,还把自己和李四兄弟这两个为首的扔进了粪池里,不费吹灰之力。
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后来这位叫做鲁智深的大和尚不但给他们酒肉吃,还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一回倒拔垂杨柳。
恩威并施之下,从此他们对鲁大师心服口服,敬若神明。
后来鲁大师因为在野猪林救了其结拜兄弟林教头之后被高太尉追捕,临走之前请他们照顾林娘子一家时,张三李四他们慨然允诺。
虽说双方地位天地之间势力也悬殊,好在总使得这段时间林娘子无恙。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也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义气给人的意义。
但总不及王伦给他的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