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居地本来就很小,藏不住什么秘密,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
贺铁铸在演武场竖起招贤聚义幡,这种兼杂着表演和行为艺术的做法,就像是主动往身上打了束光,立刻就成了这八百多人中最“亮”的仔。
在仝子义一大家子凭窗观望的时候,居住在围屋各层的住户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而就在围屋外围的棚屋区中,也有一道道身影走出,就像是受到灯光召唤的飞蛾,自动就往演武场方向汇聚而去。
而在这过程中,今日议事厅中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贺铁铸相关的一切,迅速的扩散开来。
那些从棚舍区中陆续钻出来的身影,看向贺铁铸的眼神也从看一个另类的异样目光变成一种带着温度的明亮。
感受着越来越目光落在身上,贺铁铸心中本能的不适,他更喜欢如一个小透明般活着,也不想现在这般站在舞台中心的感觉。
但他却强行克服了心中那股想要逃避的念头,以最挺拔昂扬的身躯,最坚定的眼神,最诚挚的态度,回应着所有的目光。
“这一次,你去议事厅的目的不是去说服人或者推销你的理念,无论你的辩才多好,理念有多正确,这都是不可能的。
你出现在那里,并让人无法就此提出质疑,那便是最大的成功。
择机将两个计划公布出来后你就立刻走人,别去等他们的回复,我不知他们会给出个什么回复,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绝不会是你期望的那种。
所以,你继续呆下去有害无益,若真等他们议出个结果来,反而会让局面变得尴尬。
那时你是听他们的呢还是固执的坚持己见呢?所以,不要让局面演变到这一步才是正确的做法!
……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你只需要如此这般,事情就妥了。”
贺铁铸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刘善长,自然便又想起了他的交代。
贺铁铸虽对这种刻意的作秀心有抵触,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实际效果,对此,刘善长信誓旦旦的保证:
“相信我,如你,如我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你只要让自己变得足够醒目,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们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他看着站在围观者中间,眼中带笑的看着这一切,却并未继续上前一步的刘善长,心道,要是结果没有你保证的那般乐观,我要你好看!
正这般想着,便见一位身高超过两米,无论个头还是体型都远超常人的大汉伸手轻轻拨开阻路的人群,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拨开几个小鸡仔,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身高超过一米九,个头体格都比他小了一圈,可和周围人相比依然是小巨人般的粗蛮大汉。
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来到贺铁铸面前,最前那位身高两米多的巨汉真就如看小鸡仔一般的目光俯视着他,闷声闷气的问:“你这幡上说得都是真的?”
贺铁铸看着巨汉和他身后的四个伴当,有种揭盅就中大奖的感觉,这五人在聚居地的名头也不小,巨汉和他身后一人是第二批迁来之人,另三位则是第三批迁来者。
单论武道修为,最强的巨汉也只能算是“末流”,勉强达到了炼皮肉大成,迟迟未能突破“炼筋骨”层次,另四人更是连“炼皮肉”大成都还差些火候,但耐不住人家天赋异禀,本钱雄厚。
仅炼皮肉大成的巨汉就可以压着三流武者打,皮糙肉厚的他挨上十下都不痛不痒,可他那比砂锅还大的拳头只要捶中一下,三流武者也得吐血重伤。
老天分明给了他一身靠“蛮横”就能吃香喝辣的天赋,可这汉子骨子里却没有一点武人习气,心中全是“凭力气吃饭,有劳才有食”的朴实念头,性格憨实鲁直,他们这个小团体在聚居地的名头不小,不欺负人,却也从不受人欺负,仝、郭双方人马从来没有停止过拉拢示好,他却从来都只傻乎乎憨笑回应。
此刻,他却是如此明白直接的往招贤聚义幡下而来。
于是贺铁铸明白,这汉子既不憨,更不傻,傻乎乎的憨笑背后,却跟明镜似的。
贺铁铸重重点头,“当然都是真的,我的初步计划是招募二十人,向锻炼队伍,等到大家都攒够经验,开路也有了一定的成果之后,再继续扩大人数。
本来,按照我的设想,第一批队员至少得有炼皮肉大成的修为,确保整个队伍的行动力和战斗力,不过,若是你这几个伙伴想加入,倒是可以稍微破例一下。”
俯瞰贺铁铸的巨汉歪头想了想,忽然向贺铁铸缓缓伸出了蒲扇般大小的巨掌,“咱们先搭个手吧。”
不管是真是假,先称量一下贺铁铸的实力总是没错。
看着大汉如山倾般压来的巨掌,贺铁铸没有躲闪,平心静气,也缓缓伸出了一掌。
两掌相接,一大一小的鲜明对比,就像是成人的大手覆在刚出生婴儿的手上,强弱之别似乎也该如此鲜明,但巨汉却像是伸手按在了一块烙铁上被狠狠烫了一下,只接触了一瞬便本能的收手后撤。
因为他清晰的感觉到一波波劲力从贺铁铸的小掌涌入他身体,他那自诩可与蛮牛角力的体格在这股劲力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如针插入棉中,如热油泼入雪中,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炼脏腑”和“炼筋骨”虽只一境之差,实力上却有天壤之别。
“厉害!你做领队我没意见!”巨汉当即表明了态度。
贺铁铸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翻到第二页——第一页被他自己占用了,和一只炭笔一起递给巨汉:“那你们都留个名字吧。”
巨汉于是在第二页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樊虎。
而后,随他一起过来的四人也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几人的行动就像是打破了某个沉默的封印,甚至贺铁铸都没机会再度吆喝,便有人沉默的排队在后,在那本册子上留下了他们的名字。
很快,贺铁铸就不得不收起册子,一脸抱歉的看着还在排队的几人:
“现在大家都没经验,刚开始人太多反而不妥,下次,大家等下次吧。
而且,大家也用不着沮丧,咱们不仅要开路,还要修城墙呢,需要你们的地方多着呢。
好了,我要先去准备一下,这次入选者也请回去早做准备,咱们明日一早便要正式开工了。”
说罢,他的眼神在刘善长脸上停留了片刻,只是微微点头,没再做任何额外的交流,他便转身离去了。
按照他们的约定,若是这次报名者不积极,刘善长四人会主动加入,若是报名者很多,那他们四个反而会后退一步,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
演武场上的一幕早就散了,仝子义也再次回到了屋中,心中却兀自气愤难小,周围人没话找话想要纾解他的情绪,他也不做理会。
直到某一刻,仝幺姐轻手轻脚进入屋中,来到他身边,俯身对着他耳朵“低声”道:“爹,贺铁铸在外面想见您呢。”
“见我?他居然还敢来见我?!”
仝子义瞪眼错愕,扭头看向幺姐,问:“他来做什么?”
已经十五六岁年纪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为父亲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满是不解:
“您是首领啊,他一不小心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敢不来向您解释解释?还真反了天不成?”
“你……你……好得很!”
仝子义那个气啊,什么叫“一不小心”,那小崽子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啊,要真把他当首领,那小崽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还“反了天不成”,事情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帮着他糊弄你爹?
“不见!”
仝子义脖子一梗,这一刻的他有种死也不会低头的凛凛傲骨在。
然后,仝幺姐也不说话,就只是拉着他衣袖一角,拽呀拽呀拽,晃得他心烦意乱。
终于,高昂着脑袋的他不得不扭头看向旁边只是低头拽他衣袖的女儿,“那小子来见我,另有目的?”
仝幺姐低声道:“他们明天不是就要深入蛮荒了吗,现在正在做各种准备呢,其他都好说,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可唯独武器和药品……这不都在库房里吗,他们这第一次出去,没有经验,当然各方面都要尽善尽美,能备的东西当然都得备上,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很多套百锻全身甲,还有几柄巨斧,拿个樊虎几个正好合适……
还有,青禾先生给您的地图……”
仝幺姐说话时脑袋本来就是低垂着,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父亲那越来越锐利,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彷如蚊蚋,直指终不可闻。
造孽啊!
仝子义面无表情道:“让他进来!”
……
次日一早,天色还没有彻底明亮,二十道全副武装的身影就已经在演武场上集合,在八百多双目光的注视下,贺铁铸最后再度仔细检查了一遍,包括武器、防具、药品、食物、水、各种必备工具。
“好,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道高矮胖瘦相差悬殊的身影如箭矢般笔直的向远处的蛮荒射去。
那些自动聚拢在演武场周围的身影并没有散去,二十人远去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烙印在他们心中,宛如巨石投入死水之中。
本已死寂的心潮渐渐激荡起来。
不知是谁开的头,很快,一个目标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修城墙!”
“我不能去开路,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要修城墙!”
这种呼声,不止广泛存在于后来那几批凡民之中,便是围屋中的许多人,对于修城墙这件事也是支持的。
很快,“修城墙”就成了聚居地内任何人都不可阻遏的大势。
谁要是敢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只会被大势无情的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