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相安无事。
杓山集的名头越发响亮,最惹人注意的,是开始有绝顶高手以散人身份在杓山集出没,铁血盟越发收敛起其“匪类”作风,却又如同护食忠犬般警惕着这一切的发生。
二十七年,无事。
二十八年,又有四家聚落主动投附于杓山集麾下,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自然而然,仿佛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隶属于杓山集的“其他聚落”悄然间增至七家,铁血盟在一年年壮大的同时,所有心力也尽被杓山内部那无穷的宝藏所吸引,对这些没有油水可捞,反倒需要倒贴资源的聚落毫不上心,于是与这些聚落的联系维持借由贺铁铸一系武人总揽,铁血盟内的聪明人很快便看到了其中隐忧。
再世剑圣顾沉舟为此再次对上贺铁铸。
贺铁铸后退一步,伸手一请,“你来!”
如此强烈的既视感,和多年前的一幕如出一辙,顾沉舟心想,“我这是不是上了对方的恶当?”
可任他心中如何向,这一步他是万万不能退的。
于是,铁血盟在舍命开发杓山的同时,又以轮换修整的名义,向隶属于杓山集的其他聚落派驻队伍,将原本由贺铁铸一系武人把持的关键位置拽在手中。
当贺铁铸表示,还可以将其他事务人员,包括大量行使管理职责的普通人也都撤出来,由铁血盟派人接手,包括且不限于不同聚落间的开荒及耕种协调,以确保杓山集粮食供应的稳定和丰富,因地制宜,根据各聚落特色,对包括锻造、木石营建、酿酒、剪裁、桑蚕等百工百业的深度梳理和技术指导……
贺铁铸态度诚恳,一副“只要你们愿意,我这边随时都能配合”的姿态,可他才刚起了个头,再世剑圣顾沉舟乃至另几位铁血盟高层便已落荒而逃。
特别是当贺铁铸对某一位夸赞“想不到阁下在种田方面有着如此天赋”,周围同伴看他越来越奇异的眼神,大有“为了盟中大业,要不,兄弟你转个职算了”的集体霸凌事件发生。
自此以后,铁血盟上下都默认了贺铁铸一系武人在这些领域的强存在感,也再没有聪明人站出来预警了。
二十九年,无事。
三十年,初。
万里镖局护送着一百位从赤矶城远道而来的书生进入杓山集,这是第一次,有如此成规模的、比鸡仔还要孱弱的群体来到杓山集这种偏远的蛮荒之地。
武风浓烈的杓山集上下都非常好奇。
唯有再世剑圣顾沉舟双眉紧锁,“你又要搞什么鬼?”
可想起过去几年,贺铁铸每隔一两年便要给他乃至铁血盟上下出个难题,他的眉头便不由皱得更紧了。
贺铁铸每次面对铁血盟的强势逼迫,既不倔强,也不顽抗,而是直接大踏步倒退,让铁血盟强势个够,霸凌个够,可最终结果,却都一次次击在让铁血盟最难受的点上。
这些年,铁血盟从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武装匪众”团伙,一次次成长,一次次蜕变,规模越来越大,战力越来越强,人心越来越齐,可也越来越与他们强势入驻杓山集之前的初衷相背离,当初他们可都是想着在杓山集这个肥羊身上发一笔横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杓山集主人了?
他有种错觉,手执剑丸,锋芒无匹,有如剑圣再世的自己,领着一群高举刀斧钩叉哇哇怪叫的队伍,本想着分食美味,却一头装进了一层无形的、看似柔弱无力、却又韧不可断的网套之中。
不知不觉间,他们这些“匪类”像是在被引导,被驯服,悄然之间,模样大变。
思及于此,顾沉舟这个现阶段整个杓山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对杓山集的未来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他实在不知道下一刻杓山会发生些什么,对铁血盟和他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疑虑。
……
自从铁血盟入驻以来,杓山集可谓一日一变,但在默默俯视这一切的姜乾眼中,却又有着清晰的脉络可循,有种如观掌纹的明晰透彻。
而他最为关注的,是杓山集的红尘气,在杓山集一年年的变化下一年年的蓬勃壮大着。
如此,他只需定期收割适量红尘气,便再不需要多做什么。
对于铁血盟在贺铁铸、刘善长等人的设计下,一步步入套,炒股炒成股东,他也是乐见其成,这几乎是眼下红尘气增益的最优解。
但,他关注的重点,始终是那位隐匿于这片红尘之中的邪修裴裳。
红尘气充斥周身的他,从入道之后,便已领悟一门被动秘术,他称之为“红尘隐”,此秘术一旦领悟,不需要他特意施展,便能显出奇效。
这使他既与这片红尘无间相融,除非他刻意暴露,其他修行人根本找不到藏身于红尘众生中的他,另一方面,他又仿佛红尘过客,始终游离于红尘之外,这些年,杓山集发生了许多故事,大大小小的冲突不少,可这位裴裳却愣是没有一点麻烦沾身,哪怕是间接的“余波”,也都会自动无视他。
明明身在纷扰嘈杂的杓山集,他却像是个深居幽谷的世外隐士,一心沉浸在对红尘大道的领悟中。
三十年,中,又一次准时准点来体悟“气眼规律”的裴裳喃喃道:“成了,成了!”一行淡淡湿痕从眼角滑落,不过旋即,这缕湿痕便消隐无踪,仿佛这转瞬一逝的刹那只是错觉。
“平静微笑面具”都压抑不住心内激动,可想他内心那已经分裂的心智们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鬼哭狼嚎。
姜乾移开了视线,那仿佛一整个监狱的人潮即将刑满释放的嘈杂嘶吼瞬间从他意识中消失,再得清静。
“还真是个奇才啊,这条路居然真被你硬生生蹚出来了一条道……虽然,这是基于一个错误的规律之。”
“可惜,路虽被你硬蹚出来一条,可你,也严重低估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啊,待你把路真走通的那一刻,也是你自我暴动,彻底殒命之刻啊!”
姜乾心中感慨又惋惜:“……又或者,聪明如你,是刻意的回避了这一点,当一只鸵鸟,只要没看见,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又或者,朝闻道,夕可死?”
想着裴裳一生经历,求道至彻底疯魔之境,姜乾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一月时间,悄然而过。
在姜乾准备新一轮的红尘气收割之前,裴裳缓步进入视界之中,一步步进入小广场内。
“我又该如何做呢?”姜乾心中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