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再次相聚,都已经长成少年,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铺子外面,六个少年男子看着铺子里面都没有答话。
武玄看着画地为牢的黄龙,心里面也是矛盾重重。
既想要把他臭骂一顿,又想说一声这几年辛苦了。
矛盾之极,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其他四个黑衣少年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赵牧灵将手中的稻草靶子立在街上,让武玄撑着靶头。
然后自己手捧莲花走到柜台前,轻轻地将一朵莲花放到柜台上面,然后才说道:
“六年前,我来铺子里面赊借了一袋米粮,虽然你和黄爷爷一直都没有和我计较,但是我心里却一直记着,一直很感谢你们。
“我从来都没什么好东西,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还上那一袋米粮。
“这朵花是千道长送给我,从一丈观采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但是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很珍视的样子,估计应该很值钱,但是我也不知道差的多不多。”
武玄五个少年并没有看那朵莲花,而是都一直看着赵牧灵。
没有想到这个‘老二’竟然真的会拿这朵花来报答当年一袋米粮的恩情。
以‘老二’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朵莲花乃是无价。
明明知道还愿意如此做,这就是赵牧灵,还是当年那个‘老二’。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也是五个人为什么始终都愿意与赵牧灵交好的原因。
不羡慕、不嫉妒,凡事都是真诚以待,不愿意欠情,但是永远都记得别人的恩情。
即使一时还不上,但是心里面总是惦念着,一有机会可以稍稍偿还,便会毫不犹豫还上一分。
有这样的朋友,永远不会吃亏,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对朋友和亲近的人有什么坏心思。
黄龙看着柜台上的莲花,双目圆睁,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算盘上下的横梁。
当年,正是在开满这些莲花的那座池塘里,自己看到了那一幅幅画面,左右为难之下最终还是犯下了错事。
这些年来这些莲花总会在自己面前摇曳摆动,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每一次想起当年,心里总是愧疚难当。
每一次回复往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推想,可是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每一种结果都不见的会比现在更好,但是每一种结果吃苦受罪的都是眼前的“老二”。
甚至有时候会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让自己来做这个艰难的抉择。
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想做这件事,倒不是害怕背负骂名,而是不想看见眼前的昔日好友,这么多年来承受的孤独与磨难,都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每一次一看见他,便会想到他所有的苦难都与自己有关,每一次都是一次熬心的折磨。
每一次都想告诉他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是每一次都是心虚难当,真的想要说出口时,自己总感觉无颜以对、羞于开口。
多想和这个老友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源于当年那个阴谋,是那个男人把一切加到自己身上的。
黄龙心绪无端,愧疚、歉责、羞耻、恐惧、憎恨,痛苦难当。
突然,那个油光发亮的老算盘上下横梁齐断,算盘珠子四处激射而出,从柜台上面滚落四处,柜台里、铺子外四处都是。
武澹望着柜台上眼中怒火欲燃,右手握拳就要一步踏出,却被武睿一只手拉住。
武玄笑声道:
“行啊,这几年你大门不出,原来尽长脾气了。
“‘老二’亲自把花给你送来,你不收下也就算了,难道也不领情吗?”
武玄身后四个人也都齐刷刷地望着黄龙。
黄龙登时醒悟,看着满地滚跳的算盘珠子心中悔恨不已。
对着赵牧灵稽首到地,起身言道:
“‘老二’,这朵莲花我就先替你收下,这朵莲花依旧是你的。
“希望此间事了,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到时候你明白了诸多原委之后,若是仍然当我是朋友,那我就收下这朵花,若是咱们之间往日的情谊都烟消云散,那这一朵花我便物归原主。”
武玄几个听见黄龙这一番话,嘴角终于才有了一丝笑意。
今日七剑客齐聚,人人如旧。
“这朵莲花已经是你的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一直都会把你当做朋友。”
说完,赵牧灵就走下柜台,重新扛起那个稻草靶子,又变成了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老二,现在你又变成了一个穷小子,那些人估计是不愿意再理睬你了,接下来你就自己走吧!”
“把这些带回去给武冥他们几个。”
武玄和赵牧灵告辞,赵牧灵从稻草靶子上取下来十几串糖果串儿,又解下来了两个荷叶包裹送到武玄手中,然后自己从后土街一路向南去了。
武玄几个人和黄龙都立在原地,看着那一道背影在远处渐渐缩小。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各人也有各人的路,即便他再辛苦,也不能永远替他走下去,只能偶尔相陪,各得安慰。
“有些事情,我们都还是选择相信你,但是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到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往事难追,我们不得而知。
“你既然选择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那你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们也不愿意来逼迫你。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也应该有一个交代了。
“若是真的错了,那就认错改错,若是没错,有我们在谁也不能冤枉你。
“如果你一直把你锁在这个铺子里面,不去面对,那你永远都是有错之人。
“也该是时候抛掉过去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也为老二想想吧!
“他已经命不久矣,他需要一个答案,同样,你也需要。”
胖子武玄神色淡然地看着后土街深处那个小如芥子的身影,意味深长地念念道。
突然,满地的算盘珠子一个个又跳动起来,越跳越高,纷纷跳到铺子里的柜台上,物归原位,那一只油光发亮的老算盘完好如初。
一个苍老的声音也响起:
“就你话多,就你闲,别挡着我的门面,赶紧滚蛋。”
铺子里面,一个黄衣老头一只手轻轻放在黄龙的背心处,老人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儿现在需要有人安慰。
武玄几个人头也不回,赶紧溜之大吉。
黄老头捧起那朵莲花,从怀中拿出一小块山石,石头上有一股流水涓涓而下,绕石而流。
把莲花往那块小石头上一放,莲花渐渐缩小,变得只有指尖大小,悬浮在那股流水上空,清香阵阵。
黄老头将山石收起来,只是陪在黄龙身边,并没有说话,就和这六年来一样。
黄龙伸手摩挲着自己腰间那一块石印,想着武玄那些话怔怔出神。
心中已经决定,明日问魔。
赵牧灵走到后土街深处,两侧门户寂静无人,想起刚才黄龙的那些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隐隐之间总是有一种期待。
总感觉这一切的云遮雾绕开始渐渐清晰,这么多年的困扰好像开始有了头绪。
就像是自己身处一团乱麻之中,而今,终于找到了线头。
不过,一切都只是直觉。
若是真要拨开云雾,还得要先登上九天。
而这其中,困难重重。
赵牧灵一边走一边想,每走两步右手都用习惯性的动作敲两下腰间的梆子,可是木条已折,空敲无声。
北山之上。
还有一个黄老头,此时愁眉不展,正在饮酒。
“老黄,怎么样?我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一定不会有人看着赵牧灵这小子吃亏的,这不是,平安无事。”
武老头看着山下自己那几个正在返回玄冥街的大孙子,眼中尽是得意的神采。
“我这几个好孙儿果然不负我望,重义气,够朋友。
“我本以为林阳他们几个会来为赵牧灵解围,倒是没有想到是林朝暮这小子来为这个小猴子出的头。
“平日里也没见他怎么关注过这个小猴子,他这么多年来都只顾着修道,境界进步的倒挺快,修为也是与日俱增,没想到他倒也有一副热心肠。”
武老头对着羡仙亭前的林古道一番赞扬,不吝口舌。
看着山下那让人气愤的场景终于罢幕,林古道心中郁气难舒,端着酒杯却难以下咽。
不过唯一欣慰的就是自己那个侄子这一次让人刮目相看。
林朝暮和自己以前简直一模一样,天资高,心气傲,只顾修道。
本来还担心他要是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但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朝暮曾经和赵椿一同在白先生门下闻道,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从无言语,但是朝暮对赵椿是打心底里敬佩的。
“我想他今天就是念在和赵椿昔日的情份上才出手的吧。”
亭内,白发道人和白九灵对饮一杯。
这群人当真是越来越胆大,北山之下,都好像是成了他们的地盘。
恐怕只有真正的大难临头这些人才会幡然醒悟。
要是没有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那就太对不起他们如此这般的肆意妄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