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府也比往日喧哗许多,一众下人在管事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部署,放眼望去,阳光下的府邸干净得闪闪发光,便是连那树叶都纤尘不染。
自二姑娘出嫁府中就没举办大宴,今日这桩大喜事比之嫁女也不逊色,真要细细比较,比之还要更重要,毕竟是延一府香火之喜,全府上下无不细致认真,务必要将今日之事办得妥妥当当。
后院祠堂,檀香袅袅。
沈散培跪于前,沈怀信跪于后,沈夫人及女儿立于门外。
“沈家十七代孙散培敬告列祖列宗,今子侄作节来膝下承嗣,继我香火,为长房一脉开枝散叶,延绵不绝。作节天姿聪颖,品行端正,沈家,后继有人。”
沈散培下拜,额头贴着地面,将不宜宣之于口的话在心里悉数告知,他的期待,他的祝愿,还有他的请求,请先祖庇佑于他,让他将来少受些坎坷,再大的成就也不必拿健康去换。
沈怀信见爹没有动,他便也伏身没有动弹。
好一会后沈散培才直起腰来,抬头看着香火袅袅中的一众灵位片刻,道:“为父这辈子只求一个俯仰无愧,盼你亦如是。”
“儿子谨记。”见父亲准备起身,沈怀信先一步起来去搀扶,将人扶着站好了后朝着父亲跪了下去。
沈散培见状停下脚步看向他,大概真是和谁生活得久就像谁,他像自己超过像他亲生父亲,便是性情也像自己,就好像他本就该是自己儿子一般。
突然想到在净心寺那一晚,了因那和尚喝多了说这小子完美的继承了他的衣钵,有头脑,有城府,心中还有要去实现理想的一腔热忱。
是啊,像他,且越来越像。
“儿子年十七,在爹娘身边十二年,得爹娘百般照顾教导,方有如今这般模样的沈怀信,儿子拜谢。”
沈怀信朝着父亲一拜三叩,后朝着母亲一拜三叩。
沈夫人眼泪哗哗的流,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无论这些年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现在她也觉得值了。
“从今以后,家中有我。我定会有出息,让父亲为我骄傲,母亲再不受她人挤兑之苦。我定会做个有本事的兄弟,让两个姐姐在娘家有靠,无论何时我都会护姐姐们周全!”
母女三人皆是泪如雨下,连连点头哽咽着说好。
论官职高低,论受皇上器重程度,沈大人都排得上号,少有人敢明着把她们怎么样。可在这京城,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每一句话都是好话,却能用眼神刺得你满身是伤,这种伤还不见血,不见痕,让你无处可诉,再生气也只能自己吞下。
她们都吃过这个苦,现今听着这番话她们甚至想痛哭一场,那些兵不血刃却让她们伤痕累累的时候,再不会有了,今日之后她们不必再强撑,因为她们有底气了。
沈散培笑着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沈怀信同样的心潮激荡,到老他都会记得,他是在十七岁这一年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一切。
沈忠在祠堂外等了又等,终于看到大人从屋里出来了,忙扬声道:“大人,宫中来人。”
飞扬的情绪还没下来的沈家人听着这话都是一愣,沈夫人急了:“老爷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吗?今日这般日子,皇上还要宣你进宫?”
“安心。”沈散培背着双手往祠堂外走去:“满朝皆知的事皇上岂会不知,不会在今日宣我进宫。”
沈夫人一想也对,不再多言,跟着去往正堂。
见着来人是皇上身边的福安大总管,沈散培客气的拱了拱手:“劳福安公公来传话。”
侍候新君多年,并超越其他人得到信任,福安自也不是一般人,对这位沈大人半点不敢怠慢,弯下腰笑道:“皇上得知今日是大人承嗣之喜,特命杂家来给大人和公子送上贺礼。并嘱咐杂家带话:大人今日且忙,明日请大人进宫一趟,皇上要亲自向您道贺。”
福安朝身后挥手,两个太监目标明确的把捧着的玉盘送至父子二人面前。
沈散培双手接过,沈怀信也双手收下,跟着父亲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臣(怀信)谢皇上。”
福安亲自将人扶起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用绸缎包着的东西递过去:“杂家虽算不得什么,却也自备了一份贺礼,大人勿嫌晦气。”
沈散培将玉盘递给夫人捧着,将礼接过来道:“福安公公是有福之人,怎会晦气,能得公公一份贺礼是我的荣幸。”
福安听着这话心里不知多舒坦,还真就是如此,自打皇上登基后都是别人给他送礼,哪里用他去送人。
要说送礼,这沈大人也是送得极少,平时遇上了就平平常常和他说上几句话,真就是话家常,皇上听了都笑话。
年节时别人送各种珍奇异宝,最次也是黄白之物,他却是送些应节气的吃食,那味道还就是比宫里的要好吃。后来一打听,却是那沈夫人亲自做了往亲朋故旧家送的节礼,却也有他一份。他就觉得,自己收的不是礼,是心意。
他稀罕的,也就是这份心意。
金银珠宝是凉的,心意是热的,他就想要这点热乎劲。
出宫有时辰限制,本就已经等了一会了,福安不好再留,离开时似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事儿要都如沈大人这般带喜就好了,也就不会越不成越想成。沈大人请留步,这府里来得多了杂家熟路。”
福安行了一礼,朝着怀信也笑了笑,极是周到。
目送他走远,父子俩转身回转。
沈散培笑问:“听懂了?”
“听懂了。”沈怀信道:“这次未能达到目的不甘心,既不甘心,就定会有所动作。”
“该顺,还是该阻?”
“阻。”沈怀信毫不犹豫的道:“只需多点耐心便能顺其自然的事,不必强行提前成其事引发朝堂震荡,于皇上,于朝堂都不利。”
沈散培心下满意,面上半点不显:“明日召见多半是为此事,为父该如何阻?”
“眼下总能找到几桩比此事更重要的事,皇上是明君。”
沈散培笑了笑,还是嫩了点呐,区区此事,史官的春秋笔法之下轻如鸿毛,皇上是不是明君,此事影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