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凝固与终结只是个错觉,时光不会停留在大炮发射的瞬间。当可怕的白色被正常的阳光稀释,当尘埃落下,烟尘渐散,之后的事情还要继续。
朵拉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喉咙口有铁锈的味道,轰鸣声在她耳中回响。她撞上了什么东西,那玩意在她额角敲出一个鼓包,这点疼痛与浑身上下的酸痛比起来微不足道。有那么几秒,朵拉以为自己已经瞎了,她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漆黑的虚空,直到双眼酸痛,黑暗开始褪色。她松了口气,急忙向身后看去。
下一刻她几乎希望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砸到她的是破碎的木块,来自那间她刚刚离开的小屋。巨炮的射程没有覆盖亚马逊村落,然而炮火的威力足以波及村落数百米外那个小屋。朵拉与凯萨琳刚刚换班,离开小屋,准备修整一下再去前线。她出门之前,那间小屋的床上躺着那个伤员,医师与凯瑟琳在屋中照顾这个状况开始稳定下来的可怜人。她跑出去后几分钟,白光撕裂苍穹,朵拉被气浪扔出几米,那间小屋则被夷为平地,其中无人生还。
她可能叫了出来,也可能没有,她嗡嗡作响的耳朵听不见一点声音。她冲向废墟,开始拼命刨开断壁残垣,止不住的鼻血滴落到她的手背上,然后手指也开始流血,视野周围的黑雾重新开始聚集。
亚马逊的村落中到处都是跌倒在地的人,尽管没被正面集中,冲击波和音浪也让体质较弱的人头昏脑涨。一些孩子像初生小鹿一样颤抖,他们站起来,又摔回地上。亚马逊女王的眉头皱得死紧,机警的哨兵在远方看到了人类军队的影子——解决掉半个森林后,他们只隔着长长的空地与几排树而已。许多人茫然不解,许多人受了惊吓,亚马逊女王与护卫队率先反应过来,开始用手势和呐喊竭力收束族人。
他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盔甲和兵器一直准备在身上,战士们的集结很快,尽管她们当中还有很多人头晕耳鸣。非战斗人员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纵然终战来得猝不及防,也不至于全无准备。男人们抬起受伤严重的人,包括数百米外昏迷在废墟上的朵拉,重伤员、老人和孩子将与他们一起撤离。在他们逃脱之前,战士要拦住即将到来的敌人。
而在炮火撕裂的巨大空地上,人类庞大的队伍找到了用武之地。
低级士兵对炮的威力一无所知,惊惧一样在其中蔓延,不听命令直视炮火的士兵现在捂住了眼睛,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各层军官在发号施令,打昏发起癔病的胆小鬼,踢走地上的新晋瞎子,像牧羊犬整理羊群。人类军队不如亚马逊人训练有素,但他们受到的伤害却可以忽略不计。最终混乱的队伍排列起来,足以碾压敌人数倍的士兵集结成阵,向那片还带着余热的空地走去。
有士兵悄悄捻了捻土块,发烫的焦土在他手指间散落,干燥如砂砾。
地面没因为炮火陷落,地上的东西却被推平了。核心弹道部分没有任何残骸留下,仿佛不知名的巨口吞噬了一切。没被直接击中的树木与建筑向周围倒去,往日温和的气流在刚才锐利如刀,沉重如锤。军队尖刀般刺入被剥开的森林,在先头部队后面,造成这一切的巨炮缓慢地被推动。
地面之下,玛丽昂甩着脑袋,仿佛这样能甩掉眼前跳动的光斑,塔砂掐断投影前她一直盯着瞭望塔转播的地上画面,被方才的炫光刺得双眼湿润。她重重甩了甩头,又一次请求道:“大人!”
塔砂懂她的意思,狼人少女非常担心她的新朋友们,她想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她想要出战。从听命离开的那天起,玛丽昂就显而易见地坐立不安,每次塔砂为她打开地面上的投影,她总看得目不转睛,尽管人类的军队只是画面远方的小点——地下城无法把瞭望塔建到距离本身太远的地方。塔砂觉得要是自己全天候都开着投影,这姑娘大概会二十四小时守在投影边上。
地下城一直往安加索森林的方向扩张,最远的地道距离人类军队只有近百米,要是从这里上去,的确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但是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一支小队,这是一支军队。几千士兵听起来只是个单薄的数字,真正排列在眼前却能显得浩浩荡荡。骷髅海战术需要海量的骷髅,塔砂墓园中的那些数量不比人类,全送上去只是送菜;玛丽昂只有单独一个,她再怎么善战、再怎么能从治疗中恢复,也不可能以一敌千;匠矮人不是战斗的人选;幽灵无法靠近战场。
能靠近战场有用吗?制造幽灵和释放技能都需要不少魔力,塔砂现在的魔力储备远远不足以将幽灵当成人#体#炸#弹使用,一击即溃的兵种只是鸡肋。而且,一旦幽灵与骷髅兵投入战场,这事就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魔物的出现等同于不打自招,人类有很大可能发现地下城的存在,塔砂没有半点信心将这些看到真相的敌人一网打尽。
于是她回答:“不。”
玛丽昂的耳朵垮了下来,她垂下头,服从了。她安静地忍耐了十分钟,忍不住又问:“请问地上现在怎么样了?”
大地上,受到冲击的双方军队都已经排列成型,人类的nu箭上好了弓弦,亚马逊的盾牌固定在上臂上,两边的距离在沉默中慢慢拉近,战斗一触即发。人数对比太过悬殊,战争还未开始,已然产生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
大地上,亚马逊的男人带着伤员、老人和孩子在残存的林中穿行,他们走得很快,抓紧每一秒战士们争取来的时间。五十多岁的老兵与少女们一道上了战场,撤离的每一个人都告别了母亲、妻子或女儿,稍后他们可能会重逢,更可能不会。
大地上,巨炮的烟尘没有完全散去。是错觉吗?曾经是森林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回响。
地下城中的塔砂对此一无所知,附在幽灵上的意识没有回来,那两片分割出去的灵魂在巨炮发射的瞬间断开了联系。存在于地下城中的本体,不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像还残留在战场的部分,无法告知本体现在的状况。
时间回到巨炮发射的瞬间,塔砂的两个幽灵之躯同时灰飞烟灭,构成幽灵的雾气仿佛被一阵狂风打散。容器粉身碎骨,其中装载的灵魂掉落出来,变得毫无保护,她开始“燃烧”。
这过程极其奇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部分解体,却不能感觉到一丝疼痛。巨响化为远去的白噪音,眼前的白光变成真正的虚无空白,思维变成无数噪点,她再也不能分清上下左右,无法判断时光流逝,像雪人正在融化。
这就是正在死去的感觉吗?意外让人放松,如同漂浮,如同入睡。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法让塔砂提起劲来。
最先恢复的是思维。
“你观察了[哔——]的发射,你对[哔——]知识有了微小的理解,你获得了。”
“你的眷族-匠矮人拥有与之相关的知识与血统,合并入相关技能中,技能上升。”
“知识储备增加,你现在知道:这是一门炮!”
“你亲身体验了[哔——]的发射,你对[哔——]知识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长。”
“你受到[哔——]的持续影响,你对[哔——]知识的理解持续小幅度增长中。注意:持续影响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识虽好,可不要贪心哦!”
这一行文字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参杂着不明不白的马赛克,将塔砂从无法看、无法听、无法动的虚空中吵醒。她在半梦半醒中愤怒地想:能回避伤害早就回避了好吗!又不是我自己想被击中的!
“知识储备增加,经验积累至临界值,你学习到了。”
仿佛对塔砂的回答,刷屏的文字终于出现了新的。
“你现在知道:这是一门魔导炮。”
“魔导炮:尽管长得很奇怪,它的威力也足以摧毁半片森林。物美价不廉,经久耐用,能源不清洁,携带多种污染,实乃杀人灭族必备杀器。”
难怪,塔砂想,普通的炮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威力,她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种似是而非的怪异巨炮果然不是科学产物。谢天谢地,要是人类科技树已经到了用电磁炮轰掉半个森林的程度,那还打个头,龟缩回老家种田算了。
随着炮火的影响渐渐消退,魔导知识这部分再没有更多进展,对魔导炮的了解仅限于名字。不会有更多了,一如之前提示语警告的那样,塔砂再度开始崩溃,这部分灵魂大概没法把这些体验和记忆送回本体当中去。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炮轰进了另一个维度,这里没有天空和地面,没有地上地下的生灵,甚至联系不到维克多,只有她……
不,不止有她。
大片大片的植物在炮火中泯灭,其中的飞鸟、走兽、虫鱼(是的,一条小溪蒸发了)亦然。这些生物灵智未开,它们的灵魂像史莱姆一样蒙昧简单,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哪怕将其中任何一个在地下城中献祭,也并不会赢得深渊的注目。但当它们的数量成千上百时,又是另一回事。
塔砂在这片虚无中,接触到了自然意志。
从听到“深渊意志”这个名词开始,塔砂就没真正理解过它的意思。她只能把深渊意志当做深渊中大魔王的名号,毕竟,一个区域怎么可能有“意志”?
在被自然意志碰触的那一刻,塔砂才理解这个名词。
无数微小的生命在这里诞生又死去,循环往复,化作像某种空气一样难以察觉、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自然意志来自郁郁葱葱的森林,来自鱼儿游动的溪流,来自百鸟翱翔的天空。自然意志是一场治愈干涸大地的雨,是种子抽芽的力量,是唤醒冬眠动物的第一缕春风。如同自然之心之于圣树,自然意志是自然的源头与产物,这片广袤大地上所有蒙昧生物在其笼罩之中,共享着同一个意志——
想要活下去。
自然意志不偏不倚,它不会为一种生物狩猎另一种而动容,捕食者会因为觅食失败饿死,就像被捕食者死于前者口中;它不会为一场山林大火波动,树木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种子终将在焦土中再度生长。它包容最蒙昧原始的生物,也包容最狡诈霸道的儿女,然而魔导炮的射击超出了——摧毁了——它能平衡的限度。半片森林在炮口下泯灭,没留下一点灰烬,没留下一点灵魂,彻彻底底从主物质位面中抹消。
被魔导炮轰击过的地方再也长不出一棵草,流过这里的溪流再没有一条鱼能存活,这里会成为地面上的生命禁区。这种可怕的毁灭,大概只有地下城向深渊献祭的“吞噬”能相提并论。
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小块即将消散的自然意志正在向塔砂靠近。
太奇怪了,地下城和深渊明明是自然的天敌,这种时候自然意志却选择了她。被魔导炮剥离的一小块自然意志也在消散,当它一点点覆盖到塔砂身上,它开始融入塔砂溃败的灵魂。她闻到了包裹着身躯的青草味,像小时候在草地上打滚,破碎的草叶粘在衣服上。那是自然的气息……啊,塔砂想,她好像有点头绪了。
那个从橡木老人身上得到的被动技能,:自然的气息笼罩着你。
在被自己人摧毁时,自然意志靠近了带着它气息的宿敌。
“自然意志注视着你,自然气息等级上升。”
“自然意志碰触了你,自然气息等级上升。”
……
这些文字出现得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看。随着残破的自然意志越来越接近溃散,仿佛孤注一掷,残存的部分猛然冲入了塔砂的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被挤爆了,超出承受范围的东西引发了一场震荡,宛如另一场爆炸,将她从虚空中炸了出来。
突然间塔砂又出现在了战场,这里的天空发白,大地流血。焦土之上,亚马逊与人类军队已经短兵相接,厮杀声爆发于乱战。刚才被隔离的两部分灵魂重新取得了联系,两边都猛抽一口气。有什么不一样了。
“残破的自然意志-安加索森林选择了你。”
仿佛抽走了鱼缸中间的隔板,挤满塔砂一部分灵魂的自然气息猛然冲向地下城中的部分,狂潮洗礼了每一个角落。匠矮人惊讶地挥舞双手,他们带到地下的盆栽突然旺盛生长,藤蔓缠绕过整片墙壁。玛丽昂为发痒的牙齿张大了嘴巴,她的骨骼咯咯作响,有种冲动让她想要发足狂奔,引吭高歌。塔砂留在地面上的灵魂在坠落,然后扩散,她坠入安加索森林,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一碗水中。
塔砂感觉到了整片安加索森林,从近处交战的人到远方被追逐的逃亡者。这感觉就像是……这片地上的森林,突然变成了她的地下城。
树木在她的意志下生长。
荆棘破土而出,卷住了人类士兵的双足。高大的树木疯长得遮天蔽日,粗壮的枝干横扫一大片nu箭手。大盾在巨树的重击下不堪一击,骑兵在藤蔓席卷中四散而逃。这座森林活了起来,在塔砂的控制下,它完全能精确地区分敌我。
森林残存的飞鸟成群结队地俯冲下来,麻雀与鹰隼并肩飞行,它们尖锐的利爪与喙撕烂了许多张脸、许多双眼睛。耳朵灵的人听见了大地震动的声音,眼尖的士兵指着远方大喊大叫,四面八方跑来了这片森林的其他住民,野兽的咆哮震耳欲聋。
玛丽昂面前出现了阶梯,此刻,她的拥有者给与了她许可。她发出一声欢喜的吼叫,就这么冲出去,甚至没带短刀。
她没必要携带短刀。
“你的契约者中有亲和自然的血脉,她受到了自然气息的洗礼。”
“混血狼人玛丽昂,她稀薄的狼人血脉在自然气息的洗礼下提纯。在足够的能量积累之后,在阳光或月光之下,她能得到她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已经遗失的能力——化身为狼。”
玛丽昂跑了出去,阳光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闪闪发光。她仰天长嗥,那声音开始像个人类,后来像一头狼。银色毛发开始疯长,撑破了她穿着的裙子,很快一切衣物都成了挂在身上的碎布。她向前一扑,双手没落地就变成了爪子。
玛丽昂一抖身体,碎布甩了出去,威风凛凛的白狼身上再难看出少女的痕迹。她的左眼还留着人类时的伤疤,那双绿眼睛和之前一样好斗,比之前更加嗜血,这身量未成的青年白狼一声长啸,冲进了战场。
战局开始逆转。
人类并不愚蠢,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来歼灭林中的亚马逊人,可谁曾想到他们会需要与整座森林为敌?复仇的树木与军队对撞,未曾见识过此等奇景的士兵没坚持多久便溃散了。白狼在人群中跳跃,幽灵般收割着生命。亚马逊人重新回到了森林中,森林与她们并肩作战。亚马逊女王大笑着啐掉口中的血,她从敌人尸体上回收箭矢,反手射穿了身后士兵的脑袋。
指挥官放弃了收束军队,他的近卫军护着他撤离前线。他们的撤离显得如此狼狈,与周围逃窜的士兵看上去相当相似,以至于无人发现他们正靠近后方的魔导炮。
除了能看到全局的塔砂。
她能感觉到这次得到的自然气息只是消耗品,催动森林的每一秒它们都在消耗。但这次她毫不犹豫地驱动了周围树木,哪怕在这里消耗的大量自然之力会让森林活化的时间大大减少。魔导炮被安置在它之前的弹道上,周围没有一点植被能生长,塔砂便让最靠近的那些树木拔地而起,用根茎行走,冲向魔导炮。
他们狂呼乱叫,护卫兵在挥舞的枝干下四散而逃。被催化的树木走得太慢,魔导炮前的军队很多,他们开始把这门炮向后撤,没准能在树怪砸到它之前逃走。但塔砂成功杀死了指挥官,一人粗的枝条将这个人重重抛上天空,看他在几秒后摔成一滩肉泥。没有指挥官的军队变得更加混乱,连军官都开始疯狂地掉头就跑,战局看上去不会再逆转,既然指挥官失去了最后那个启动魔导炮的机会……
塔砂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的心在狂跳,如同上一次魔导炮发射前。如今能靠近它,这种感觉变得加倍强烈,塔砂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死死盯着魔导炮,这门大炮当中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这声音在战场上微不可闻。
仿佛有光从长长的炮管深处亮起。
不是错觉。
塔砂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指挥官的撤离不是为了回去启动魔导炮,军官们逃离战场也不是出于对树怪的恐惧。魔导炮早已启动,这些知情人,只是想在它充能完毕前逃出射程外而已。
她彻底冷静了下来,仿佛拆弹小队面对倒数几秒的□□。她清空一切杂念,清点全部筹码,想出各种可能性又一一否决。最后的选项也只有五五开的胜率,五五开,够高了。
塔砂纵身一跃。
她操控着整片活化森林的力量完全收拢,飞鸟走兽开始逃跑,树木恢复静止。那部分灵魂全部冲入那棵树怪之中,塔砂穿上这个新身体,她向前倒去。
距离魔导炮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大树向前一倒能将这距离缩小一半,然而并不能砸烂大炮,反而会因为头重脚轻没法再站起来,能行走的树也没有可以翻身的手。
记得吗,塔砂有一个“能给无论什么东西附加爪子”的技能。
,这个技能本身被强化成了:你能短暂地拥有狼一样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变身。因为携带该技能的契约者血统增强,你获得的利爪不仅仅能切断血肉之躯,连钢铁也会在它面前软如布丁——但它依然只能维持三秒,而且会让你的身体超载崩溃。
三秒足矣,三秒后如果还不能解决这门魔导炮,这场战斗也不剩什么能够挽回了。
滴答,树怪用爪子将自己撑起来,根须与双爪蹬地,扑向不远之外的魔导炮。
滴答,锋利的爪子向魔导炮重重划去,同时整个躯干也覆盖到了炮上。
钢铁制成的炮管在急速的撕扯下变成几段,第三秒之前,这已经被启动的魔导炮半途炸开。那一炮没能轰击出来,其中启动了一半的巨大能量在内部自爆,整个炮声猛然炸裂,将覆盖在上方的大树轰成碎片。
动物们大多逃离了战场,树木横七竖八地停在奇怪的地方,只有白狼还在人群中起落。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然而人类已经溃不成军。被几次减弱的威力依然炸掉了方圆几十米内的一切,魔导炮在人类军队后方炸成一朵烟花,彻底宣告了人类讨伐军的失败。
而塔砂的一部分在经历又一次溃散。
滞留在树精体内那部分意识已经遭遇过一次炮击,只是得到自然意志的帮助,侥幸多活了一会儿。第二次,她终究没能幸存。
“深渊啊,你到底做了什么?!”维克多抓狂地说。
肉眼观察并不能看出什么差异,但作为地下城本身,塔砂完全能感觉出地下城核心发生了什么。鲜红的石榴石少了一点点,就在第二次炮击彻底毁掉塔砂部分灵魂的时候。这块宝石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小块,她的灵魂,字面意思上地与地下城核心生死与共。
这一回算不算亏了?塔砂自嘲地想,没想到魔导炮连灵魂都能损伤。不过,有损伤好过一击毙命,能正面被魔导炮轰击两次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安加索森林残破的自然意志永远地陷入了沉寂,活化森林让其为她而战的福利仅此一次,算是自然意志向她求助之下互利互惠的结果,好在那部分残魂携带的信息残存了下来。
“你亲身体验了魔导炮的发射,你对魔导知识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长。”
“你的部分灵魂在回收过程中撕裂,沾染了魔导力量的气息。初级魔导知识经验积累至临界值,你可以选择:1、提升眷族-匠矮人的魔导知识技能;2、提升自身对魔导炮的理解。”
塔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第一种或许能让匠矮人制造出一些魔导科技物品,但魔导炮带来的威胁更加迫在眉睫。她想知道魔导炮的弱点和制造方法,再不济也得知道它所使用的能源。魔导炮的成本到底有多昂贵?人类有多少可能动用魔导炮,能制造多少?她必须知道这点。
现实不是个能一键学习的网游,当她选择了第二种,所谓的“魔导力量的气息”涌向她,被魔导炮正面击中的记忆开始反复回放。塔砂在死亡回忆中抓紧时间解析着这种力量,它消散得很快,无法复制,难怪让匠矮人学习或自己理解只能选择其中一种。
她没有习得魔导炮的制作方法,从气息中分析出来的理解知识最浅显的皮毛。塔砂感觉到了魔导炮所使用的核心能源,那结果几乎让塔砂以为自己弄错了。
她在这种理当陌生的造物中,感觉到了深渊。
“快!让你的小狗把炮的残骸挖出来!”维克多在她说出这件怪事后激动地说,“要是真是这样,你不仅没亏,还赚大了!”
地面上的战场已经平静下来,人类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亚马逊人也无力追赶,忙于抢救伤员。玛丽昂已经用完了能支持她化狼的能量,重新变回了那个少女。她喘着气,看上去余怒未消,敌人的鲜血从指尖和下颚滑落。她抹了一把嘴,下半张脸被抹得一片赤红。
狼人少女在塔砂的指引下穿越半个战场,来到了魔导炮曾在的地方。她扔开碎木和烧融的钢铁,在魔导炮残骸的核心,挖出许多红色的碎屑。
塔砂没去过深渊,她接触过的唯一深渊产物只有地下城核心。
新制造出来的幽灵接过了这东西,地下城核心与魔石一样不会穿透她。这些碎屑来自另一块残破的地下城核心,它就是这台魔导炮所使用的能源。
“过去的确有法师拿地下城核心当施法材料。”维克多说,“难怪之前你无法接近它。”
什么东西能阻挡幽灵,能让一座地下城感到警惕?
受到神灵祝福的天界圣物,或是来自深渊的另一座地下城。
塔砂从这说明中回过味来,她问:“地下城之间会彼此攻击?”
“地下城核心能彼此吞噬,如果获胜收益大于损失,弱肉强食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维克多理所当然地说。
还真是深渊的风格,又一个“为什么恶魔这么强却赢不了”的常见理由。塔砂庆幸自己是唯一的地下城,不然凭她这样残破的核心,遇上内斗成性的同类绝非好事。她看着手中的碎片,感到一点兔死狐悲,这个时代没有其他地下城,确有拿地下城核心当能源的人类。
有人从玛丽昂身后走了过来,亚马逊女王随手扯下地上军官的披风,披到玛丽昂身上。玛丽昂向她道谢,裹住了自己赤luo的身体。阳光已经西斜,没有皮毛会冷。
“谢谢你和你的主人,你们的帮助挽救了许多姐妹的性命。”亚马逊女王说,“请原谅,我们现在……你也看到了。等在别处安顿下来后,我们一定会送上亚马逊的感激。”
玛丽昂一下子抬起头,劝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女王抬起的手止住。亚马逊女王钢铁般冷硬的眉目间透出一丝疲惫,她摇了摇头,说:“我们的灵魂属于自由。”
“我并不一定要你们的灵魂。”塔砂说。
幽灵在空中现形,女王的眉毛都没动上一动。塔砂身边浮现出与匠矮人签订的那种族群协议,书写它的是最简单明了的通用语。亚马逊女王往上头扫了一眼,目光渐渐停留。
“数百年前,亚马逊人曾是极受欢迎的雇佣兵。”塔砂说,“你们的箭术为人称道,你们的脚步遍布整个埃瑞安。你们曾站在不同的阵营当中,以同样的英勇与忠诚作战。”
“亚马逊人信守承诺。”女王说。
“所以这就是雇佣。”塔砂说,“我可以提供住所、食物、武器和治疗,你们为我工作,宣誓不向他人出卖我。这不是交易或者卖身契,这是雇主和雇佣兵的协议书,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亚马逊女王转过头去,她的族人们正在收拾战场。所有人身上覆盖着鲜血,轻伤员在尸骸中翻找着熟悉的脸,搜寻着还在呼吸的人。塔砂看到她面颊上的咬肌鼓了起来,过了几秒,女王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笔。
新的卡牌出现在了塔砂手中,卡面上画着一双持弓的手。
“亚马逊人,在人类当中算是优秀的弓箭手,由纯女性部族演化成的男女都有的女尊部族。爱憎分明,请做好她们招惹一堆麻烦的准备;品性高洁,换而言之有很多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死脑经,难怪现在只剩下这么点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战士人选。”
出乎意料,在亚马逊人加入的时候,有新的建筑类型解锁了。新的建筑名叫“训练室”,其中自带各式各样不能拿出门的武器,只要使用者中有人对某种武器有了解,他们就能在室内模拟出这种武器来。它还会产生训练假人和防护措施周到的竞技场,的确是战士们训练的绝佳场所。
相对而言,亚马逊人带来的技能就不知该说有用还是没用了。
:恭喜!你是个优秀的战士……的预备人选!你获得了对各种武器的基础了解,你会一点劈砍,格挡,拉弓射箭,就像那些从小开始训练的亚马逊人。嗯,至少有她们十岁时的水准。
塔砂手无缚鸡之力,她真正用起武器可能不如三四岁的亚马逊人,十岁也是很大进步。然而,这可不是自带的爪子,幽灵不能用任何武器。
这事先放一边吧。
签下契约的亚马逊女王脸上疲惫更盛,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幽灵和玛丽昂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她的族人们。
骷髅兵爬出地面,亡灵族的天赋让它们能在打照面的第一时间分辨出活人和死人。它们在塔砂的指挥下区分出人类士兵和亚马逊战士(幸好两者性别不同,这事对理解力堪忧的骷髅来说不算太难),将后者的幸存者抬进地下的病房,死者交给亚马逊人,由他们自己处理。亚马逊人对战死沙场的战士充满敬意,塔砂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人类士兵的尸体会在地下城中变成什么。
玛丽昂自告奋勇,前去追逐那些率先撤离的亚马逊人,他们看到了森林的异变,不会跑得太远。地下城中的匠矮人们开始正吵吵闹闹地布置着新房间,欢快地讨论着新邻居会是怎么样的人。
“要给他们办个欢迎会!”有人这样说。
“不要闹!”又有人说,“他们忙了这么久,应该很累了。我们可以明天再办?”
总之,至少现在,他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