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漪嘴角弯着悲悯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雪原冰冷,摇头道:“她们相互算计,左右也不敢再算到我身上,没怎么理会。只不过让管家给观庆院的人留了空隙,好叫她们的手脚可施展开而已。”
“若真是姚氏动的手,倒也算她聪明。直接去杀慕文渝,还不如一个个送她身边的依仗先上路了。没了世子,她这个世子夫人在许家还有什么地位。到时候晋元伯夫人也好,姚家柳家也罢,想让她生不如死,还不容易么!”
姜柔瞧了她一眼,越发觉得这样的神色实在像极了她那运筹帷幄的姑姑了,“她们婆媳竟还有算计?”
繁漪望着忽然清冷起来的天色,澹澹道:“晋元伯夫人自来奢靡,许家的吃穿用堪比你们皇家用度,掌中馈二十多年亏空了数十万两。慕文渝能从她手中夺了中馈,不过是人家算计好了,要她填上那笔银子了。一旦算计成功,伯府里还有她什么事儿。”
姜柔挑眉,似有些瞠目,寻常官宦之家一年不过千两银子的支出,家门大一些的、靡费些也不过七八千两,又有各项产业出息进账,总还能持平的。
二十余年亏空这好些银子,可当真是把琼浆玉液当水喝了么!
微嗤了一声道:“对他们家的煊赫排场也有所耳闻。竟不想内底子里竟是府空架子。当初那么积极的求娶你,便是为了你的银子?或者说,就是为了你的银子杀了你大姐?”
繁漪垂眸看着消瘦的左手腕间一脉浅青色的经络蜿蜒微跳,平缓而沉着:“你猜,这一回她们谁胜谁负?”
姜柔百无聊赖的伸手,正巧接到一片细细雪花:“慕文渝的下场不会好看,姚氏沾了她的性命,你们家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人心就是如此,再恶毒,终究容不得别人下手。”
下着雪的天空隐隐有些发红,繁漪淡笑,透彻道:“不会,姚氏死了家中郎君就要丁忧,三年,会有很多变数。姚氏不但不会死,还得活得长久。至于慕文渝,是一定会死的。”
姜柔满不在意的拨了拨发丝:“死有死的干脆,活有活的悲惨。”
游廊临着一池秋水,风拂过,摇碎了水面的平静,扬起阵阵银光粼粼,落在水面上的四季海棠出尘娇软的影子,也有了支离破碎的姿态,空气里带着雪花微冷与冬芮花朵清冽的香味拂在面上,是烟波浩渺的湿润。
繁漪邈远一笑,眼神绵绵含了针的锋芒,却是问道:“你与三哥是怎么了?从你身旁过,竟也不与他说话。”
茜色氅衣上细细的风毛在风中轻柔的抚着她白腻的脸颊,姜柔抿了抿唇,耳畔的冷色耳坠轻轻摇曳,是清醒而夺目的:“秦国与齐地、云南有接壤,数年里交战数回,皆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却也多有折损。三月里陛下万圣节,秦国国君将遣使臣来,与大周修好。会有和亲,一娶一嫁。”
繁漪微微一怔,旋即了然:“虽说你是公主的女儿,却也是礼王府的县主,若是你去和亲反倒是比宗室女更贵重。所以,你想逼三哥的反应?”
姜柔舒然长叹,轻轻倚着廊下朱红色的立柱,气息绵绵,似有断续:“我虽知道他心里有我,可这样追逐的日子到底太累了,我就要十六了。即便父亲母亲宠我,也不会一直不为我选定婚事的。陛下也已经开始为我寻摸了,到那一日,我便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繁漪懂得地点头:“也好。逼他一逼,总能得到个答案。”微微一笑,拨开沾在她唇上的青丝,“你既知道他的心意,便无需太彷徨,等着他来寻你便是。若是需要扇扇风,我倒是很乐意效劳。”
姜柔一眯眼:“我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
繁漪轻笑悠然:“娘娘该赞我助人为乐。”
姜柔默了默,狠狠“呸”了她一声,眉目间倒是寻回了几分娇俏的明媚。
那头刘太医出了门来,对面无人色的慕文渝摇了摇头:“没用了。催了吐,还有些神智,夫人可去见一见最后一面。”
慕文渝的目光落在一旁姚氏的面上,睹见悲悯背后的得意与恶毒险些当场崩溃,跌跌撞撞进了屋,不过几息便传来惊惶的叫声,紧接着便是凄然哭声。
姜柔饶有兴味的瞧了姿态得体的姚氏一眼,淡笑道:“姚氏倒是忽然聪明起来了。”
繁漪淡淡一笑:“聪明的是她舅母邵氏。”
姜柔把玩着腰间的缓带:“邵家的男人多是无能的,女儿和媳妇却都厉害。若是姚氏早让邵氏帮忙,或许还不至于输的那么惨。守孝三年,姚家三房啊,注定没什么前程了。”
冬日的寒风卷起她的袍角,繁漪微微眯了眯眼,笃定道:“只要有姚柳氏,谁来帮忙都一样。性格注定了结局。”
肩上微微一重,回头看去,竟是琰华给她披上了斗篷,握了握她的手,将手炉放到她手里,缓声温和道:“手这样凉。下雪了,站在回廊下也不晓得添件衣裳。”
退开几步的晴云捂着唇吃吃的笑。
繁漪宛然含笑若春水轻漾,捂着手炉,感受温度的和泽:“有好戏看,便也不觉得冷了。”
姜柔受不了的白了两人一眼:“晓得你们如今相互爱重,别在我面前晃悠,我会想下狠手拆了你们的!”
琰华轻咳了一声,似有羞赧之意,垂了垂眸,朝姜柔一揖,便又离开了。
姜柔暼了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要挣了?这就对了,别给姚家女任何机会。”
繁漪笑意微微敛去几分,柔韧的眼神落在人头攒动之处:“我的对手也从不是她。”转而道,“下一个就该是许承宣了。他出了问题,大姐的两个孩子才能真正的安全了。”
姜柔坐在廊下的石座上,一手支颐的挨着围栏,目色悠长道:“或许,他已经出问题了。脚步虚浮,面色微白,惧光气短,仿佛是日晒症,也或许……是被人下了好东西了。”
慕文渝拿两个孩子掣肘姚家,姚家人必然缩手缩脚,若是许承宣往后就只有这么几个孩子了,她自己也得尽力保全了。
更何况许汉杰一死,许承宣再废,再无嫡长孙,这个爵位的继承人可就难保给了谁了。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雪细细密密的下,落在地上立时便化去。
空气阴寒湿黏,浸的衣裳潮潮的。天色冷白,廊下的琉璃灯盏在风雪中飘摇不定,仿佛鬼火阴翳。
“这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呢?”
也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嘴,立时人群里便开始窃窃有声。
慕孤松的目光从姚氏的面上掠过,却只见她平静的好似一碧深水,没有一点喜忧。
让容平把男宾处伺候的小厮全都叫了来,一一排查可疑的。
可茶水都是从侧院煮好、沏好再送来的,一杯茶一路过来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双手,靠近过多少身影,怎么查的清楚。
事情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谁也不好说,容平是谨慎沉稳的,忙与前院的管事儿们来请了宾客去了西跨院听戏。
回门宴,终还是要进行的,不止是慕家的情面,更是临江侯府的情面。
什么都查不出来,慕文渝自然不肯罢休,非要把那些个上茶的小厮都拖出去打板子。
她要闹,她自然要闹起来,姚家和姚氏不敢直接拿她性命而费尽人脉心机来捉她的罪证,多少也是忌惮伯爵府地位的,如今丈夫死了,她这个世子夫人的身份还有什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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