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华拂开她的手,垂眸看着衣袖上因为沾了水泽而暗沉的圆点,神色清敛如天边月:“世上男子多如此,他总不是什么坏人。”
隐约已有蝉鸣阵阵,有一声没一声的,破哑长鸣,叫的人脑仁儿疼,浓浓雾气在她长长的羽睫上凝成沉重失望的一滴坠落在手背,灼伤了她的感知。
姚意浓失控的哭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掰开她攥紧他衣袖的手:“他如何都好,与我何干,我不爱他,我没办法去爱他啊!我知道的,你不是这样的男子,你不是。这也要是我恋慕与你的原因啊!”
琰华看了眼微隙的窗棂缝隙,有石榴绯红的影子在轻轻摇曳,忽觉得那样子像极了繁漪醉时笑起来的模样,格外娇俏:“人总要学会放下的。”
檀木交椅旁的宽口缸子里有冰雕缓缓融化,沁骨的水底顺着冰块的剔透慢慢滑下,滴落在积水里,滴答滴答,在这样悲戚环绕的空气里,若冰锥掉落万丈寒潭,在耳边激起惊涛骇浪的余音。
姚意浓惊叫了一声:“琰华!”语调又陡然坠落,哀求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我知道的民间有平妻一说,或者、或者如她母亲一般,二房的妻子,我可称她姐姐,我可以忍下一切。琰华,别把我扔在那样的人生里。”
映在眼眶里的泪就那样不其然落下,楚楚柔弱,“我真的受不住的。”
琰华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未回身,只决绝道:“我不会负她。姑娘往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繁漪淡漠的看着。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色回应本该痛不欲生的表情,只觉一颗心被人按在刺骨的充满碎冰的寒潭里反复揉搓,稍得一息喘息便又被死死地按下去,毫无怜悯的按到水底。
他旋身要走,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那样恋慕的依偎在他的胸膛,他推开了她,却是存在这犹豫的。
只是那一瞬间的犹豫,却也叫那女子的眉目生了切切的欢喜。
她在想,是否她依靠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恋慕与仰望。
怀熙不敢置信,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们!她们怎么能如此!”转眼见她满面冷漠,便知她一早就是知道的,“这种人你还要他做什么!”
繁漪扶着她坐下,拂过她鬓边摇乱的流苏,淡漠的语调仿佛眼前所见与她毫无相干:“你别气,小心伤了孩子。原就是因为我他们才分开的,我能说什么。”
怀熙怒道:“婚事我是知道的,你明明是不肯的,是他非要娶你,既然定下了亲事,就该斩断前尘,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什么意思?一壁报恩、可怜你,一壁还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隐约闻见清甜香味,似乎是桐花,这个时节里,桐花夹道而开,宅院内总是拿它来觅一份难得了树荫清亮,一树又一树。
总能轻而易举的覆盖住所有的花香,于如此情景,大约就是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
繁漪听着不觉泪光莹然,终究生生咽了回去,微微一笑:“怜悯与委屈,并不相冲突,左不过我不是他想要的而已。”
大抵是怀熙与楚大夫人说起了什么,楚大夫人在一次陪着楚老夫人去法音寺烧香时与姚闻氏的“偶遇”后,短短几日里就过了文定。
原本家中有孝是不适合办这种事的,可到底隔了一层,是祖母,便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
或许是琰华在那一拥里的短暂犹豫,让姚意浓生出了许多的勇气与期盼,当下便偷偷跑出了姚家寻去官舍。
姚闻氏不是她婆母,没有那么的冲动、也没那么多的不甘心。
她要的就只是给女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当初会同意姚意浓等着,便是看中琰华背后的镇北侯府。只是如今他已有未婚妻,楚家也来了警告,便是断断不容女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了。
一旦被揭穿,姚家的名声,儿女的脸面、前程便是全毁了。
于是,姚意浓还未走出姚家的那条街,便被姚闻氏抓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形同软禁的看护。
姚意浓逃不掉,却又不甘心悬梁自我了结,看着日子一日日迈向六月初二,无能为力之下倒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期间姜候夫人的病势起起伏伏,即便求到了盛阁老去诊脉,也不过是拖了几个难熬的时日罢了。
夏日闷闷的风拂过冰雕带来如玉的微凉,红红白白的花瓣在一场雨水里落了满地,花瓣上海沾了细细的水珠,似一粒粒剔透的钻,在地面上轻轻摇曳了一层渺渺柔婉的薄雾。
就在这样烟波浩渺如仙境的精致里,莲步悠悠行来一丽装女子,半透明的薄纱遮也不住她绝色的容貌。
容妈妈引了人到繁漪面前,让她揭了面纱:“姑娘,人带来了。”
繁漪自发愣中回过神来,便又跌进了微楞里。
这样气质的女子绝对是她两生以来头一次见到,她的美是刻骨的,是山巅雾霭若即若离的勾魂摄魄。清孤与柔媚矛盾又融合的体现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在烟花胡同里迎来送往惯了的缘故,她的眼角眉梢流盼间流露出几分迷离的媚骨姿态,却又寻不出轻佻的风尘之味。
那种清傲与姚意浓饱读诗书的自信是不同的,她就那样轻巧的站着,映着背后的繁花似锦、蓝天白云,都氤氲成了她淡淡的清愁,只是那种清愁里又带了隐隐的不屑,仿佛是坚韧的,仿佛是傲慢的。
睥睨着追捧她美貌的人。
亦是无视世人对她的偏见。
见到繁漪,也只是微微一福身。
繁漪淡淡颔首让她坐下:“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习惯性的弧度:“风麟。”
繁漪幽幽轻念:“天上仙人亦读书。风麟形相不枯。是个好名字。与家里还有联系么?”
蓝天舒朗,庭院里的热浪一浪接一浪的扑进来,扑在门口尾座的风麟身上,金光迷离,半束的发髻下垂下长长的一把青丝,油亮亮的。
随风轻轻拱起弧度又翻飞扬起,如淡青的薄雾,她望了眼晴线的刺目,耳上的一对晶莹耳坠在动作间微微晃动,曳起润泽微光在眼光四射的面上。
兀自淡淡道:“我自六岁因着一副好容貌被买走,离家不过四十里路。老鸨待我疼惜,锦衣玉食将我养的娇贵,我如摇钱树一般为她换来金银回报。我、艳名远播。“
说到此处,蓦然一笑,带着茫然与讥讽。
可又不知怎么的,却愿意在她面前絮絮说着这些。
或许,她能敏锐的感知到眼前这个所谓的高门女子眼底的冷漠与绝望吧!
这个世间的人啊,从来都一样,光鲜背后一团疮痍。
“……回家的四十里却成天堑。不过独自记得那四十里的路而已。”
或许,她的清愁便是来自于此。
她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只是当她被卖掉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被舍弃的命运。
繁漪平静的听着,无法有任何的感同身受,便只道:“记得就好,望着那条路,总有个念想。”单手端了白玉碗盏吃了口冰镇蜜茶,抚平心底的茫然若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么?”
风麟点头,姿态风雅的抬手抚了抚被风鼓起的轻薄衣袖,粉白的衣裙在清风里游曳了迷人的弧度,衣襟拱起的缝隙露出小小一片饱满,被小衣上牡丹的粉嫩一称更显嫩白。
那是苏杨一带女子惯常穿着的款式,是江南女子最烟柔的体现:“知道。不过就是拿捏个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