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团福纹镂雕的梨花木桌上摆着一只宝珠纹错金熏炉,沉水香的青烟丝丝缕缕腾升而起,慢慢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催的人昏昏欲睡。
傍晚琰华下衙耽误了会儿,一回来就又被侯爷叫了去。
繁漪等的有些困,便先沐了浴。
原想着清醒一下,哪晓得热水一泡险些睡着在了浴桶里。
繁漪懒洋洋的站在踏板上,由着丫头更衣。
烟霞色的寝衣上衣浅紫色丝线绣以折枝兰花,因为是早春的夜,还凉着,便再披上一件牡丹红刺金薄薄半臂氅衣。
长长的衣摆微微曳在棕红色的地板上,被昏黄微红的烛火一映,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晚春夕阳之下,暖融而清俏,正符合她刺客有孕的慵懒之色,又有一股浅浅的华贵之感。
衣裳是太夫人特意开了库房寻了压箱底的好料子,找了京中最好的裁衣师傅给她做的,里里外外一下子做了十来件儿。
可见她老人家对侯爷头一个孙辈的重视。
晴云揪了揪腰侧松出来的衣料,皱眉道:“姑娘这几日又瘦了些,回头我再改一改。”
繁漪睇了一眼在被柔软春绸勾勒出来的腰肢线条,又细又薄,仿佛能被风吹断一般:“现在改了,回头还得改回来,何必麻烦,松垮垮的也挺好穿着舒服。云海呢?”
晴云点了点头,笑道:“从袁家出来就撒欢去了,这会子还不回来,大抵是他的朋友去了。”
猴孩子换什么身份也还是猴孩子,繁漪也不指望他会一下子变得稳重起来了。
“宫里拨过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晴云转到她身后,拿软巾子替她擦干被水气洇湿的青丝:“都安排在书院隔壁的常安居里。不过云海还是住书院,所以就把侍卫安排着守在书院外。这样那边想钻空子也不难容易了。“
说到空子,繁漪想起琰华抽屉里的那张花笺。
究竟是谁放进去的?
细细回想起来,倒更像是自己这边的人在里头捉弄。
晴云的话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不过钱公公的意思是,万女官……是要贴身照顾皇子的。”
皇子分府建衙前住在宫里,都有首领太监和首领女官管着一宫的宫人,待到成年出宫,那些宫女太监便也一同跟着出去。
因为是借住侯府,宫里倒也没乌泱泱拨一群人来,只是四个内侍,四个宫女儿,十二个侍卫。
钱公公便是皇后给云海挑选的首领太监了。
至于这个万女官……
繁漪皱了皱眉,下意识想的便是宫中的算计。
打量着没有皇后盯着,以为云海是好拿捏的,才刚分过来伺候,就开始自己提要求了?
到底是想进书房窥探,还是想利用云海做些什么?
侧首却见晴云面色微微桃红,旋即反应过来这“贴身照顾”究竟是怎么个“贴身”法了。
认真说来,大户人家的郎君到了十二三岁便会有通房丫头安排了贴身伺候。只不过繁漪自己也是女子,晓得女子在意些什么,便不希望云海还未成亲屋子里便乱糟糟的,所以一直没做安排,随他顺其自然了。
掩唇一笑,感慨道:“孩子长大了,当母亲总是要妥妥当当安排下来的。既然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咱们谁也不好去做主什么。你也不必去回绝,让她们自己找云海去说。”八壹中文網
晴云应了一声:“好。反正他也知道,爷是不喜外人靠近书院的。这些个人也不知根底,我会同陈叔说好,让人好好盯着。”
繁漪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慵懒的身子:“以后你多看着他些。如今身份不同,袁家和郑家的眼睛少不得要盯着他,出门务必带着侍卫。”
晴云拿了根丝带将青丝拢起:“姑娘放心吧,为着不叫您担心他也会护好自己的。”扶了她绕过隔扇,在外头的桌边坐下,“这会子袁致蕴正交代着事儿,想必侯爷还有话要同爷说,要不您先吃点儿?最近本就胃口不好,小心熬坏了。”
繁漪看了眼外头,月芽初上,只是春日的日头落的早,时辰也未多晚:“也不怎么饿,在等等吧!”
晴云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水还是温热的,便倒了一杯放在她手边:“云海这一出闹得,虽折腾了些,倒也不错。姑娘容得他去袁家闹,是想逼着五公子快些动手么?”
繁漪摸了两颗蜜饯慢慢吃了,轻拍了拍肚子,微微一叹道:“他们自然还在怀疑我着这是身孕是真是假,少不得想多观察些时候。按照府医回禀给太夫人和侯爷的,我这都已经要三个月了,再拖肚子就瞒不住了。”
晴云眉心微拧,都快刻出“川”字来了,垂眸看着她微微苍白的面孔,担忧道:“可我担心,这样在侯爷面前全部拆穿了,会把人的狗急跳墙。”
繁漪徐徐道:“其实仔细算算,姜元靖并没有出现在袁致蕴和秦修和的任何一次算计里,甚至于玄武湖的算计、姚意浓婚礼之事。秦家、袁家、姜怀等人,都是怀着想着推他上位,来日好利用他的心思而主动去帮他算计。所以,袁致蕴的供词只不过是让侯爷知道姜元靖和外人联手算计自己兄长而已。”
晴云细细一琢磨道:“甚至侯爷都不能去惩罚他什么,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自己动过手。”
蜜饯酸甜冲口,繁漪沁了满口的口水,端了微甜的蜜茶呷了两口才慢慢继续道:“只能说他借刀杀人玩的漂亮。若是对付敌人,侯爷必然还要赞他一声心思厉害。如今呢,他也清楚侯爷对他是失望的,他会担心侯爷就此下定主意选定琰华为世子。”
晴云明白道:“所以提早动手是必然的。可他还想着做世子,所以不会闹得两败俱伤!”
下弦月悬在高高的树梢上,月色似牛乳色的轻纱朦胧。
繁漪望着月色轻轻扬了扬眉:“说对了。而且,即便最后输的人是我们,他也会为我们求情,而不是将我们置于死地,因为他还想让侯爷知道,他是想赢,但不会为此赶尽杀绝。至于袁家……”
晴云的思绪越发能跟得上了,微微一笑道:“云海对上了袁致蕴,袁家现在知道是陷阱,若是不去盯着袁家二房闹,难保袁家会想到咱们已经猜出了他们如今的动作,说不定反而让他们沉寂下去。不若让云海去袁家嚣张,反而能让他们放心,只以为咱们只是要对付五公子,说不定后面的动作也就落进姑娘的计划里了!”
繁漪微微歪了歪臻首:“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春苗探了脑袋进来,笑眯眯道:“爷回来了。”顿了顿,似乎是对称呼把握不定,“那谁也回来了。”
繁漪一时间没繁漪过来:“谁?”
丫头们跟云海没大没小惯了,一同说笑的人一下子成了皇子,改称呼的时候便有些变扭。
他自然晓得,便一指头弹在春苗饱满的额头上,“没大没小,叫公子!”一下子蹦了进来,完全没有自己已经长大了要跟姐姐保持一点距离的意思,手臂就往繁漪的肩头一搭:“我来蹭饭!”
琰华睇了他一眼:“自己没院子么!”
云海白了他一眼:“一回去就见个宫女堵在门口,又跪又拜口口声声母亲叫了贴身伺候,长得那么丑,杵在眼皮子底下真是倒胃口。”
晴云眼角抽了抽:“人家长得也不差啊,青春丰茂,很是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