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运案审结果出来后,百姓的谩骂声犹如『潮』水般汹涌至。楚卢伟之子楚江涯不服判词,找了个替死鬼,具本辨冤,上报至都察院。
这桩案子天下人都瞪眼瞧着,有人击鼓鸣冤,那便得按照章程来。
都察院重新勘审,七日过后,交由大理寺定案。
早朝时,大理寺少卿苏淮安具名上报复查会审结果:“楚卢伟所犯私运罪、贪污罪、伪造文书罪,结党营私罪、证据确凿,罪名属实,理应处以绞刑,并抄没家财充公,以示公允,然,其子楚江涯却故意做伪证,反复上控,使本案更为复杂,诬告他人亦是重罪,还望陛下严惩。”
司附议。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
皇帝亲手动了自己的母家立威,朝野上下莫不震慑。
就在大家皆以为楚江涯要为此搭上一条命时,皇帝只抬眸道:“楚江涯知法犯法,不堪为翰林院编撰,从即刻起,褫官袍,夺进士出身,此生不得入朝为官。”
审结果很快传到了慈宁宫。
章公公道:“太后且安心,皇上只是罢了六公子的官,并未拿他下狱。”
楚太后握着『药』碗的手隐隐发颤,呼吸愈发急促,“那哀家是不是还得谢他手下留情......”
章公公连忙道:“太后莫急,国公爷派人来给您传了话,叫您仔细身子,好好养病,不必忧心六公子,还说这翰林院编撰本保不住,楚家有他担着,倒不了。”
楚家是倒不了,但在这日之后,楚太后却是真的病倒了。
虽说皇上偶尔还去请安,但如他所说,仅仅是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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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飒,烟霏云敛,一场秋雨一场寒。
养心殿内议论纷纷。
须臾,盛公公推门而入,道:“禀陛下,户部尚书何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
何尚书甫一入殿,便瞧见了案几上足有二丈宽的舆图。
殿内阁老、锦衣卫指挥使陆则、大理寺少卿苏淮安、兵部侍郎贺长之、五军总督穆长缨皆在。
“微臣拜见陛下。”
“给何尚书赐座。”
行军打仗向来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萧聿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最迟冬月开战,何尚书的粮草准备如何了?”
“回禀陛下,十万石粮草五日后起运,先走新陆漕运,再转驿站,二十日之内,粮草必到。”
萧聿捻了捻手中的扳指,看向穆都督,“十月末,穆都督与朕一同北上,你在禹州与何总督共守后方,守粮草,若是遇到突袭,他那两万骑兵守不住。”
穆都督道:“微臣领命。”
何尚书人刚到,还不知皇上要亲征,蓦地起身道:“陛下旧伤未愈,太子又年幼,实在不宜御驾亲征,还请陛下思!”
萧聿淡淡道:“朕当年自请去西北两年,对那里气候地势最为了解,亲征一事,朕自有打算,何尚书就不必多言了。”
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拿定了主意。
何尚书轻轻叹了口气,应是。
苏淮安又道:“齐国有一将帅,名为常青戈,此人用兵诡诈,武艺高强,我朝六万将士便是死在他手,臣潜入齐国时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不说知己知彼,但对此人已是了解几分,臣,自请同行。”
“准了。”
萧聿用镇尺重新铺了北向的舆图,用旗将处地方连成一条线,“禹州被靠西门山,阆州前有密河,都是易守难攻之地,齐人若想攻进来,和四年前一样,必然会先攻打清州。”
兵书侍郎贺长之道:“陛下可是要加派兵力?”
萧聿点头道:“朕欲增派三万兵力,但西北严寒,冬月行军必遭遇风雪,贺侍郎记得从北方调兵。”
贺长之道:“臣遵命。”
......
战事将起,萧聿除了晚膳会在景仁宫,已是数日未入后宫安寝,再一转眼,已是中秋。
八月十五,月圆佳节,文武百官终于迎来了日的休假。
后宫各宫的赏赐便跟着下来了。
除何淑仪和徐淑仪一同晋封为婕妤外,并未有其他人晋封。
日头跃上树梢,景仁宫的库房就被流水的赏赐堆满了。
司礼监的王公公,提着数盒月饼来到景仁宫,笑道:“娘娘,今年这月饼可不是光禄寺做的,是司礼监特意为您准备的,这酥皮月饼,都是用精练的『奶』油和面而制,您瞧,有糖馅、果馅、枣馅等甜口的,还有芝麻椒盐等咸口的,娘娘您爱吃哪个就跟奴才说,奴才再给您送来。”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看见王复生这幅狗腿的样子,真是抿唇咬牙没笑出来。
可能是他的笑容实在太喜庆了,秦婈看着不由勾起了嘴角,“多谢公公。”
随后给了赏钱。
王复生表演的跟没见过似的,鞠躬接过。
转头,他笑容一收,带着手底下的小太监门去了西六宫。
秦婈看着眼前一排的黑漆嵌螺钿八仙图食盒,不由『揉』了『揉』眉心,“这太多了,竹心,我留下一盒,剩下的你给大家分了吧。”
竹心接过,笑道:“欸,多谢娘娘。”
晌午天气正好,秦婈喝茶赏景,竹兰慢慢走过来道:“娘娘。”
秦婈回头,轻声道:“有事?”
竹兰对上淡淡秦婈的目光,握了握拳头。
景仁宫上下皆知,昭仪娘娘『性』子柔和,一向宽待吓人,但宽待归宽待,但这久了,除了袁嬷嬷,鲜与他们亲近。
竹兰鼓起勇气道:“中秋向来无晚宴,娘娘今晚要不要在院子和太子殿下赏景?”
中秋向来无晚宴。
向来?
秦婈细眉微蹙。
竹兰低声提醒她道:“先皇后是元年中秋走的,陛下便从不在中秋设晚宴。”
提起延熙元年的八月十五,秦婈的太阳『穴』忽然跳了一下。
“娘娘怎么了?”
“没事。”秦婈『揉』了『揉』太阳『穴』,抬眸看着她道:“竹兰,既是过节,你们也不必拘着,在后院随意些,我不太舒服,就不同你们不赏月了。”
竹兰又道:“娘娘何处不舒服,可要唤太医?”
“不必,没什大事,你下去吧。”
竹兰匐身退下。
秦婈小憩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圆月已经破云出。
景仁宫的后院正肆意热闹着,谁没料想,皇帝居然来了。
看着一身月白『色』常服额皇帝,宫人瞬间跪了一片,“奴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免礼,都下去吧。”
说罢,萧聿推开了内室的门。
他坐到她身边,低头看她,轻声道:“睡着了?”
秦婈立马坐起身子,“陛下怎么得了空,今日不用议事?”
“再不给假,朝臣就要给我脸『色』瞧了。”萧聿拉过她的手。
秦婈『揉』了下眼睛道:“那陛下可用膳了?”
萧聿不答反问,“你用了吗?”
秦婈摇头,“还没。”
萧聿道:“阿菱,今日是中秋,宫外有灯会,可要去看灯?”
灯会。
不得不说,有些事就是很巧。
曾经她总是盼望着能同自家郎君逛一次灯会,可他要不在京,要有要事。个上元,四个月圆,他们竟是一场灯会都没看过。
萧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走吧。”
秦婈极轻地呼了一口气,道:“那你等等我。”
他笑道:“好。”
秦婈绾了个普通的『妇』人头。同他上了轿子。
夜幕四合,东直门的夜市便跟着沸腾来。秦楼楚馆,酒肆饭庄,凡能落脚赏月的风雅之地都挤满了人。
这些酒楼富丽堂皇,悬着高低不平的五『色』灯球,以彩绸为线,如珠如霞,如梦似幻。
下了轿,萧聿随手买了两个面具,递给她一个,两人带上面具。
他拉着她的指尖,不说话,就放慢步伐,静静地走在昀长街上。
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侧都是今日应景出来卖艺的。有吹火吞刀的,有耍猴戏的,各『色』小商贩沿接叫卖,一声比一声高,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半晌过后,萧聿低头唤她名字,可周围卖糖葫芦的太过热情,将男人的低低的嗓音淹没在人海中。
秦婈踮脚把耳朵送过去,“什?”
萧聿轻轻揽住她的腰,俯下身,唇几乎贴在了她的耳朵上,“我问你冷不冷?”
热气喷洒在耳廓上,痒得她忍不住抬手『揉』了下。
秦婈摇了摇头,扯了扯他的手。
萧聿会意,又俯身把耳朵递过去。
他听她说了两遍,我不冷,我饿了。
男人眼角带着笑意,牵着她去了一家老店——昀长街的抱月斋。
抱月斋的门脸十分阔气,烫金的黄花梨木招牌,楹窗上悬着价值不菲的纱绸,一瞧就是生意极好的店面。他们很久以前,倒是来过几次。
萧聿给掌柜塞了钱,掌柜立马道:“客官楼请,‘月’字号厢房给您备着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秦婈听到了蹬蹬蹬的上楼声,掌柜掀开幔帐,送了两道菜上来,一盘是醋溜肉片,肉红红的,上面洒了葱花点缀,样子很是好看,一盘是胭脂鹅脯,脆皮油亮,掀开便能瞧见丰满细嫩的鹅肉。
掌柜笑道:“客官先用着,还有呢。”
萧聿道:“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秦婈确实饿了,她拿起木箸,戳了戳她以前最喜欢的肥鹅,夹起一块肉,还没等咽下去,便有股恶心感觉涌了上来。
这股滋味实在是难以言喻......
她捂住嘴,连忙拿起杯盏,喝了口茶水。
萧聿蹙眉看她,“怎么了?”
秦婈摇头道:“没事......”
说着没事,但心却是一紧。
她伸筷子去夹那醋溜肉片,果然,那股恶心的感觉立马压下去不。
可心跳,却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