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清人的脸,这是宁见薇自小就有的缺陷。旁人轻易可以记住一个班的同学,她却需要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
为了避免见面人家认得她她却不认识别人,她选择沉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减少与人交流。
她越来越喜欢那个虚幻的世界,那个由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她不需要交流,她可以记住她笔下人物的每一个细节,她所埋下的每一个伏笔。
曾经有读者写长评给她,说最喜欢她笔下的人物,因为每一个角色,好像有血有肉一般,是鲜活的,生动的。于是她问她,是不是大大平时观察人特别仔细呢?
其实不是的。
她认不出来,最简单的都做不到。
从前在学校,因为不合群,不是第一次被当做怪人,被冷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暴力,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视如珍宝的作品下手!
她们凭什么!
“她们不配。”
摸了摸宁见薇的脸,舒盏低声说道。
宁见薇抬起了头,脸上有清晰的泪珠。
“她们不配,你的作品,是写给懂你的人看的,她们不知道,”她伸手抹去了她眼下的泪痕,“被破坏了是吗,那就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薇薇,你很棒,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真的。”
哭声渐小,只有眼泪还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女生拥着她,如早晨八点的朝阳,与和煦的微风一并入怀,“还有三天不是吗?你还有时间,你可以做到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调整好自己,用最好的状态去对待你的作品。等你更新的人还有很多,不要辜负了她们。”
很温暖。
这个怀抱,这个声音,真的……很温暖啊。
“她们就是仗势欺人,”舒盏笑笑,“可她们有什么能跟你比的呢?成绩?才华?脸?”
宁见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们笑不了多久的。但你可以。”
她呢喃了声:“嗯。”
“好了好了,把眼泪擦一下,吃了早饭吗?我的小笼包都要凉了,”舒盏递了纸巾给她,“我好不容易起早一次才排上的队呢!”
接过那张纸,宁见薇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一直看着她,眸色柔和。
真好啊……
“别再看我了,”大课间,江远汀放下手中的笔,语气不咸不淡,“暗恋就直说。”
那样的眼神看得他心烦意乱,题都没心思做下去了。
“想太多,”舒盏轻哼了声,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优秀的人也容易被欺负?”
这一回,江远汀停止了翻试卷的动作。
他的目光沉沉,黑眸如浓墨,揉成不明的情绪,“遭人嫉妒吧。”
……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
舒盏撇撇嘴,懒得理他。
“知道当时小三找上门的时候为什么趾高气昂吗?”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她有孩子,读初中,姓江的孩子。”
什么概念?
他今年十七岁,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四岁。那对夫妻,从创业开始,共度二十年,却在母亲生下他的第三年,他父亲就出意外了。
“江桓说刚开始是意外,没想到小三会把孩子生下来。也是之前相认的,不过我觉得假。”
舒盏沉默。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轻柔,又莫名阴鸷,“那小子被宠坏了,好的没学到,破毛病一大堆。中考成绩出来后,我七百多分,有个创办不久的私立学校出大价钱挖我,对,江桓投资的,那小子在那读初中。”
“我没去。为什么?那小子花大价钱、走了不知多少层关系,才勉强混了个次重点。我不用花精力,他们送钱给我,拉横幅欢迎我,跟在我后面三番五次打电话给我妈推销他们自己,就是想请我过去,我轻易地拒绝了。”
“我妈跟我说,那小子现在读书特别认真,扬言要考一中,”他“啧”了一声,“他当然能进。我也什么都没做,把我这一年每次考试拿到的奖状整理了一下挂起来,他来跟我示威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
舒盏笑了下。
什么不小心,他一定是故意给他看的,不然,那小子能进他家门?
“你别看现在私立学校横行,一中慌过吗?没有。一中上百年历史,自有一套教育方法,老师挖走又如何,学了去又如何,第一中学的名头不是白打的。因为足够优秀,根本不怕别人来挑衅,”江远汀扯扯嘴角,“今年高考,所有人都在看一中的笑话,然后一中出了双状元。”
“你也可以,我也可以,”他又拿起笔,漫不经心地在卷子上描着,“优秀就是资本。被欺负,说白了就是还不够优秀。硬气,也是优秀的一种。”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拧开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唇上水渍未干,光泽柔润。本是极其诱人的一幕,却听见舒盏说:“你在纠结第十三题?其实我觉得,第十三题的答案有问题。”
江远汀差点喷出来。
他又输给了学习。
舒盏满脸无辜:她可认真了呢!“昨天老师讲题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4跟概念是对不上的,这四个组合中,只有2的说法正确,所以我觉得这道题没有正确答案。”
多数政治题为概念糅合的四句话,进行不同的排列组合,弄成abcd来选,俗称伪多选。
这题纠结了舒盏很久,她犹豫片刻,抽出政治书来,“还有十五分钟上课,我去一趟办公室。”
本来她就在想要不要找老师,今早因为宁见薇把这事忘了,现在想起来,趁着有时间还是赶快去吧。
江远汀眸色淡淡:“去吧。”
办公室里,政治老师在喝茶,面前摆着几张答题卡,一脸深思。
舒盏看见了孙悦悦的名字,眉毛稍稍挑了挑。
“有什么事吗?”
一见她在这里停下,政治老师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舒盏拿出卷子:“这个第十三题的第四句……”
政治老师“啊”了一声,“是说它是错的吧?我们今天早上研讨了一下,认为这道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等下我会在班里说。标准答案给的是b选项,但4是错的。”
他叹了一声,“这次我们月考的卷子,是拿给高一的老师出的。高一的老师偷了下懒,直接把人家学校的月考卷子套过来了。我问了对方学校的老师,他们当时是改正过来再考试的。”
他又指了指最后五道题:“还有这五道,那张卷子的标准答案和题号完全反的。标答是bbabc,正确答案是acabb,我们改卷子的时候发现了。那张卷子听说是实习老师出的,太不靠谱了……”
那老师已经被骂过了,本想偷个懒,没想到拿了张漏洞百出的卷子。审题老师也根本就没在意,好像不出点瑕疵这个考试就不完整了似的。
他一抬手,压着的答题卡就露了出来,孙悦悦的。舒盏看过去,第十三题,她选的是b,最后五题,她写的是bbabc。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
“老师,”她好奇,“孙悦悦的答题卡……”
“你也看出来了吧?”政治老师摇了摇头,“这也太巧了点。孙悦悦这次的政治是82分,我改她卷子的时候发现了,主观题很多答案她都是和着那套参考答案来的。”
一般来说,答文科卷子,很难跟参考答案撞上。核心思想大体相同,可因为是默写,每个人的表述方式不一样。
孙悦悦这样的,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啊,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看了标答后先入为主的。
“这样,舒盏,你帮我个忙,路过十班的时候让孙悦悦过来。”
他本来就是十班的班主任。
舒盏点头。
她不太想跟孙悦悦这种人打交道,不过,如果顺便的话,倒也无所谓。
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一直纠结的疙瘩也没有了,舒盏便拿着卷子离开办公室。
孙悦悦的嗓门很大,刚走到十班门口,她就听见了孙悦悦在跟其他人聊天:
“可别说,我看了下,她模仿我大大挺像的……但那又如何。……对,一碰就哭,她水做的吗?矫情死了。”
“还有那个舒盏,我经常看见她跟舒盏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作,清高得要死,看人都自带滤镜的。不就考个年级第一,以为自己是谁了?下次我也考个年级第一给她看看!”
舒盏温和地对进门的男生笑笑:“帮我叫一下孙悦悦。”
她完全可以让男生带话,避开与孙悦悦的接触,但她不想了。
男生脸一红,飞快地叫了她。孙悦悦不耐烦地回头,刚好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女生素面朝天,不涂口红唇色也鲜亮,微微弯了弯,声音清冽,“孙悦悦,你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她的眸子懒散,抱着肩膀,给了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下次就是期中考了,十一月中旬,我们颁奖台上见。——期待你在我旁边。”
说完,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