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
天亮前最黑的时刻。
有楚淮的“同生共死”,靳天逸勉强躲过第五次鬼的暗杀,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楚淮静听着从半个多小时前就有的液体滴答声,转头似笑非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靳天逸心下一惊,避开他视线,想敷衍过去:“……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楚淮面无表情地抓起他手腕。
靳天逸吃痛地“嘶”了一声,想要抽手,楚淮却不放。
“不知道?”楚淮挑眉,“那你嘶什么嘶?”
靳天逸手臂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翻着,组织清晰,温热的血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裂处缓缓淌到楚淮白皙的手上,然后匿迹于他的袖子里,袖子很快被濡湿。
黏腻的空气里是淡淡的血腥味。
先前的液体滴答声正是血滴落到木质地板的声音。
楚淮被气到了,方才鬼袭击后,自己担心他问他有没有事,靳天逸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没有受伤。
靳天逸准备蒙混过关,凑近笑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女朋友,这个时候应该装不知道。”
他唇色泛白,面上血色不显,情况不算好,却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心思开玩笑。
楚淮心情却算不上好,还有一天一夜。
才几个小时靳天逸已伤痕累累,接下来该怎么熬过去?
目前有关生路的一点有用线索都没有,楚淮隐隐怀疑,他们一开始的判断是错误的。
也许这根本就是部无解恐怖片。
的确,血字上有“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这句,但知道真相,真的等于知道生路吗?
就好比日版《咒怨》,即使知道了伽椰子是怎么变成鬼诅咒进入屋子的人的,那又如何?这仍是个死局,谁也逃不脱。
或许,知道真相对他们安全离开副本没有半点帮助,反倒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如果真是无解恐怖片,没有生路可言,那活下去目前看来只剩一种方法——熬到影片录制结束,也就是周日晚十二点。
但这个方法太过惨烈,可以说生的希望是建立在队友的死亡之上的。
靳天逸熬不下去死了……
楚淮紧闭双眼,逼着自己往下想。
靳天逸如果死了,再换下一个取代他的职责,但这根本不公平,最幸运的肯定是按照死亡顺序最后一个死的。
那这完完全全就成了个运气影片。
运气真的会占这么大成分吗?
他相信不会,所以一定有别的法子,可以帮他们熬过接下来的四十多个小时。
也许关键就在n机次数上。
……
房间内不安全,所以靳天逸让那几个新人一起睡在了客厅里。
新人因为知道自己暂时是绝对安全的,且相信靳天逸的才智能力,很快陷入了梦乡,为接下来养精蓄锐,漆黑的别墅里渐渐有了均匀的呼噜声。
靳天逸点亮一根蜡烛,小声道:“困不困?”
陡然见光,楚淮一惊,缩了缩身体,垂眸道:“……不困。”
靳天逸注意到他避退光往阴影里躲的动作,微眯了眼,开始回想。
楚淮心道不妙,还没来得及退几步,就被靳天逸抓住了手腕。
剧痛传来,楚淮没忍住“嘶”了声,顿时心道完了。
靳天逸感受着手心里属于楚淮的温热的血液,被气笑了:“你这么有出息,嘶什么嘶?”
先前鬼突然袭击,楚淮第一时间扑了过来帮他,那时他分明听到楚淮闷哼一声,楚淮却只说是摔狠了。
“摔的?”靳天逸似笑非笑,“我说刚才我在滴血,怎么好像有人跟我二重奏。”
这伤分明是鬼抓的。
楚淮被揭了老底,瞬间没脾气,小心翼翼且一本正经道:“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这个时候你就该装……”
“屁。”靳天逸直接用脏话堵住了他,楚淮目瞪口呆。
靳天逸不由分说拽着他上楼,替他包扎,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
这人小心思着实多,一不留神就被他忽悠了。
弄完,楚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靳天逸突然搂住了他,巨大的阴影投了下来。
猛然被清冽的气息包裹,楚淮瞪大眼睛,刚要骂人挣扎,却听靳天逸闷声道:“就抱一会,安心。”
他声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楚淮眉目怔忪,乖乖不动,却又嘴硬道:“就一会,我看着时间。”
……
骆子阳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
以他的脑子,他想不通为什么娇娇会和老大爆发这么激烈的矛盾。娇娇的话他也似懂非懂,但凭借他对二人的了解,他知道这回事情不一般。
骆子阳有时也讨厌自己愚笨至此,只能被动地被保护,成为他人拖累,但他恍惚想起,他也不是一直这样,他小时候也被老师夸过聪明,之后虽算不上天才,但脑子也绝对算得上灵光,只是反射弧长,日常犯二而已。
他真是越大越不中用了。骆子阳摇头苦笑。
他的记性总是很差,时常不自觉得陷入发呆状态,脑子里空空的,他甚至多次怀疑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也去医院看过,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缺了块记忆,是这段记忆的缺失导致了智力的下降,但周围人都说没有,生活也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断片的异样,他的记忆是流畅而完整的。
他为这种缺失感烦躁多年,觉得空虚异常、无所事事。
他总在下意识寻找、去追逐什么,却不知道他想追逐的是什么。一个连自己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追逐?
他总重复做一个梦,梦里他苦着脸在写作业,背后突然有人贴上来,环住他的腰,下巴嵌进他颈窝,低低的笑,喊他骆哥哥。
他在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腰间肌肤的滚烫,和脸侧那人呼吸的灼热。
还有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作业本上越写越歪飘上天的字迹。
一大把岁数了,却还像小姑娘怀春,他自己都觉得老脸撑不住。他的高中生活明明枯燥异常,学校、家两点一线,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少年。
他无比确定,没有过。他对高中的记忆极其清晰。
他也曾试探地问起过那些老同学,他们都摇头嘲笑他,不像骗他的样子。
骆子阳想想就笑了,他们也实在没骗自己的必要啊。
所以真的只可能是长大后的生活太过糟糕,他才会缅怀高中索然无味却又充实的生活,甚至幻想纯洁到牵个小手就能脸红的恋爱。
他会pick小叶,可能就是因为,他觉得细胳膊细腿、面容青涩的他和梦里的少年有那么丁点儿相似,也会喊他哥哥。
……
骆子阳悄悄爬了起来,为了不给楚淮和靳天逸带来麻烦,静静地跟着。他一次次看到二人艰险地躲过危机,心几乎跳出来,怨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同时,又对他们能相互扶持的关系羡慕之至。
他是真想谈恋爱,有个人能跟他“同生共死”,虽然……怎么看都是那个人吃亏。
小叶个狗-娘-养的,竟然跑了。
又是一次暗杀,窗帘毫无征兆地被风吹起,一双惨白的手突然从窗后伸出,掏向靳天逸,动作之快,骆子阳都来不及尖叫,楚淮已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然后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楚淮和靳天逸的对话。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他们受伤,都是为了其他人在努力在牺牲。
又是这样。
被自厌情绪淹没,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二人已经不见了。
他细想了楚淮之前的话,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的。
楚淮的信仰不能丢掉,自己却没什么信仰,或者说伙伴就是他的信仰,娇娇和老大,还有所有对他好的人,就是他的信仰。
他没那么伟大。他在乎的人屈指可数。
骆子阳甚至没怎么犹豫,就回到客厅,对着沙发上扮演他女朋友的高媛下手了。
那部《废弃酒店》影片他也看了。若换在没进入世界前,他一定会唾弃前楼长的所作所为,可现在他却想,人想活又有什么错呢?
考场、商场、战场,社会的本质不就是掠夺淘汰么?
他不高尚。
他不想老大出事。
也不想娇娇跟着出事。
所以这些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只能牺牲了。
骆子阳前所未有的冷静,一片漆黑中,他死死捂住高媛的口鼻,一点点看着她原本白皙楚楚的脸变成洋葱般的涨紫色,她渐渐没了挣扎,只盯着骆子阳的一双美目里噙着满满的怨恨,像极了画上人的眼睛。
骆子阳怔然松手,如释重负,一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他明明感到麻木,没有一点心痛。
他挑选高媛下手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他就是再笨也没忘记他在演戏,杀人要有合适的动机,他不杀胖子杀高媛,是因为他没有杀胖子的理由,但是杀高媛,他是有的。
他的剧本上显示,高媛背着翟宇出-轨了,翟宇知道,且怀恨在心,因为怕丢面子才暂时没点破,维系表面的浓情蜜意。
靳天逸饰演的周凌叫翟宇将女朋友高媛也一起带来庆祝生日,翟宇不想众人知道真相嘲笑自己,所以虽然心中怨恨,仍是将人带了过来。
骆子阳有所感应般回头,黑夜里,二楼楼梯的方向,现在有六只血红的眼睛在看着他。
六只眼睛!
骆子阳恍然大悟。
他们死了,会……入画么?就像门神一样。
几乎在高媛咽气的同一时间,那画上便出现了眼睛……
怨念入画,阴魂不散,维系某种诡异的诅咒。
之前楚淮和靳天逸在夏瑜的房间出了意外,但前一晚夏瑜睡在里面却安然无恙,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夏瑜房间门口的画上多了双眼睛。
所以……屋外挂着没有眼睛的画的房间暂时是安全的吗?
骆子阳迷惘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上车前往别墅时,一抬头明明在车顶看见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只一闪神它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那不是错觉,那问题就来了。
那时他们七个人都好好活着,这眼睛又是谁的?鬼的?那为什么和画上的眼睛那么像?
那双眼睛的目的是不是监视他们?
他一定要赶紧把这个发现告诉楚淮他们。
他正失神,脑中陡然浮现血字——“演员骆子阳完成有张力剧情:趁乱情杀女友,与周凌沈怀一对形成鲜明的对比,导演对该剧情很满意,演员骆子阳获得了一点导演好感度。”
骆子阳一愣。
……
顺序被彻底打乱。无差别杀戮开始。
不远处打地铺的胖子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身体完全遮盖,浑身不住颤抖。
他刚才被一泡尿憋醒了,就要去上厕所,却目睹了骆子阳杀人的全过程。
他死命捂住嘴,才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他生怕被骆子阳发现,殃及池鱼。
他那么信任公寓的住户,特别是欢脱又贱兮兮的骆子阳,却没想到……
原来住户真的是会杀人的。
这个认知令他崩溃。
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
楼上。
楚淮蹙眉:“有点奇怪,那么久了,我都没有心悸。”
靳天逸沉思片刻,道:“鬼不可能放弃我去攻击其他目标。”
靳天逸顿了顿:“除非……”
楼底下传来了骆子阳惊恐的尖叫声。
“小凌!高媛她、她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