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走后,楚淮不再着急出去,反倒是在宿舍内扫视浏览。
魏虎在身后看着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楚淮掀开窗帘,墙上挂着的日历显露,楚淮的目光顿了下。
楚淮摘下日历,它很小,长宽均十五厘米左右,握在手里极薄,四五张纸的厚度,没什么分量。
魏虎见楚淮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你过来。”楚淮朝他招手,边说道,“这日历一页只有二十天,一共……”
楚淮数了数:“一共只有五页。”
魏虎:“那不正好是一百天么……”
“对,”楚淮微蹙眉,“但是你看,每一页上,前十天是蓝色字标注的,后十天是红色字标注的。”
楚淮将日历递给魏虎,陷入沉思:“你觉得这代表什么?”
魏虎不说话,显然也没有答案。
楚淮又道:“第一天,第十一天,第二十一天,以此类推。收税的日期都额外画了圈,我们忽视了一点。”
魏虎数了数,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不已:“一共是九个圈,一百天,我们明明只要交九次税,第十次是第一百零一天……”
之前楚淮已经将百分之五十的信息告诉了他,按照日历上的算法,他们在这一百天内只要交45%,根本不是50%……
楚淮面色凝重:“所以一定有额外的方法让我们出卖记忆。”
魏虎点点头。
楚淮想起女人走前说的话,脑中灵光一闪:“我记得,交|配party好像在第十一天?也就是说在红色字的日期里?”
蓝色和红色代表楚淮目前并不清楚,但他相信等到第十一天他会知道的。
气候严寒,宿舍内没有空调,破落的玻璃窗透着冷风,楚淮微拉紧了衣服拉链。
楚淮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怕冷,之前情况迫在眉睫他还不觉得,眼下暂告一段落,他才暗叹这温度真能要了他半条命。
楚淮倒了杯热水做到窗边。
魏虎立着,盯着楚淮,心下犹豫。
楚淮喝了口水,等了半晌,背对着他,语气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魏虎一惊,眸光错愕。
楚淮搁下水杯,没回头看他,只指了指身前的玻璃窗,神色淡淡:“我能看到。”
楚淮从很早起就注意到魏虎有点不对劲,之前又见他吞吞吐吐,所以才又留了会,等他自己说。
魏虎万万没想到楚淮如此敏锐,在那种情况下还有闲情注意自己神态举止,他面上一尬,心里一横,说道:“刚才那个女人说可以忘掉过去不美好的记忆的时候,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魏虎问完就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问的完全是废话,他甚至能猜到楚淮的答案——有心动,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应该那么做。
楚淮却摇摇头,回头看他。
魏虎对上他犀利的眸光,视线有些闪躲,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楚淮霎时明白了,魏虎有拼命想忘掉的东西。
楚淮顿了下,一字一句道:“记忆对我来说是个客观的东西,我不在缅怀中痛苦,所以也相应的不需要遗忘,它对现在的我不具有杀伤力。”
魏虎被刺中,僵立在原地,良久苦笑道:“怎么可能不缅怀?”
楚淮站起,拍拍他肩膀略作安抚。
魏虎并没有倾诉的**,楚淮也懒得问,他本来就不喜欢管闲事揭人伤疤。
楚淮:“我下去逛逛。”楚淮之前问过女人,只要交税,他们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并不会被管束。
魏虎木然看着他离去,恍惚觉得,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完全活在现在,不为过去所拘,不为将来所恼。
……
下了楼楚淮才发现,宿舍外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封锁在内。
天灰蒙蒙的,往回看,满眼都是外形一模一样的宿舍。楚淮大致逛了圈,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围着屏障走了一圈回到原点。
楚淮立在原地,心下微疑。
难道这就是记忆之城的全貌?
他之前注意到,宿舍的一层楼有44个房间,一栋宿舍有四层楼,也就是说,即使在宿舍楼住满的情况下,一栋楼也最多只能容纳四百人,这样粗略算来,一个记忆之城,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人。
还是说,屏障外另有一番天地?
屏障内布局有点像汉朝的都城,也有东西市。楚淮打探了下,东市逢单日开放,西市逢双日开放,以中心缴税机构大楼为分割,东边的宿舍楼只能去东市,西边的只能去西市。
他们的宿舍在西边。
看来明天得去西市逛逛。
……
第二天晚上。
眼前的西市有点像志怪小说里的鬼市,巷道阴森漆黑,寒风阵阵,人倒是络绎不绝,都快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楚淮裹紧大衣,和魏虎在街上走着。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一身灰色的行人。
魏虎愣了下:“原来大家住的穿着都一样,那吃喝……”
楚淮点点头,无奈道:“我感觉我像是在坐牢。”
魏虎表示认同。
楚淮顿了顿:“……其实这么说不太合适,我感觉我像只鸡,被按时投喂,定期放出笼子运动吃小石子,帮助消化,然后到点又被关进笼子。”
集市只开两小时,他们活动的时间只有这么点。
楚淮懒散笑笑:“你说,真被喂胖喂呆滞了,会怎么样?如果他们不想吃鸡,为什么要养鸡?浪费饲料又消耗人力。”
魏虎听到了,疑惑道:“可是那些鸡明明活的好好的,一直到老死,他们并没有吃鸡啊……”
楚淮偏头看他:“因为鸡活着的时候会下蛋啊。”
魏虎一怔,半晌,犹犹豫豫地笑,腼腆道:“你说的那是母鸡,那咱们……公鸡呢……”
楚淮脸一僵,后悔自己挑那么个比喻,又觉得魏虎脑回路清奇,只能硬着头皮,面无表情答:“因为公鸡能让母鸡受|精,然后孵出小鸡仔。”
魏虎:“那什么是蛋?”
楚淮头大:“什么是钱?”
魏虎反应极快:“记忆是钱。”他们缴税缴的是记忆,所以记忆相当于钱。
楚淮摊手:“那蛋就是记忆呗,只要鸡活着,投喂饲料,悉心照顾,就能源源不断地下蛋,不然你觉得我们身无分文,能上街买什么?还不是拿蛋交换。”
魏虎为自己的愚笨感到羞耻,他沉默半晌,不好意思道:“可是咱们不是公鸡吗?怎么会下蛋……受|精又是……”
楚淮怒道:“那是个比喻!”
楚淮吼完神色突然怔忪,半晌不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虎还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刚要道歉,楚淮却倏然抬眸,面色难看:“你说那个交|配party,是不是为了让母鸡受|精生小鸡仔?”
魏虎闻言一瞬间如坠冰窖。
并不宽敞的街道两侧寒碜地摆放着地摊,有些地摊前门庭冷落,有的则人满为患。
楚淮给了魏虎一个眼神,突然拉住摊前的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闲聊的语气:“兄弟,我们初来乍到,想问下,交|配party是干嘛的?我们有点忐忑,怕没准备好被笑话。”
小伙热情且善意,神情憧憬:“不用准备什么,去就好了,那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可惜我年龄还没到,不许去,要不然……唉。”
楚淮:“年龄?”
小伙:“是啊,满一百天才能去。”
楚淮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一百天?”
小伙并未意识到楚淮神情的变化,仍沉浸其中:“是啊,我才七十九天大,下一次交|配是在九天后,我只能参加二十九天后的那次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在party上认识的,真好。”
楚淮已经收敛好神情,试探道:“所以你是……记忆二代?”
小伙颇为骄傲:“是啊。像你们这种新移民,是要受些苦的,不过为了下一代,吃的苦也不是白吃的,慢慢就习惯了。”
楚淮垂下眼睑。
他之前还在纳闷,记忆之城万余人,不该全部是住户,现在总算明白了。人是会繁衍的。
记忆二代从出生到成年只要……100天,所以繁衍周期,说不定就是……20天。
楚淮道完谢,拖着一脸震惊的魏虎走了,笑着问:“鸡孵出小鸡仔要多久?”
魏虎张口结舌:“二、二十来天吧?”
楚淮又笑,故意吓他,指了指身前拥挤的人群和一张张麻木的脸,语速极慢:“你说,他们真的,都是人吗?”
人可不会二十天繁衍一次,一百天成年。
聊着聊着,他们已经走到了人数最多的摊位,摊子前拉了个横幅——春梦了无痕。
小贩:“贩卖春梦咯,上至三十如狼似虎少妇,下至十八清纯欲滴少女,只有你想不到,没我们造不出来的梦,细致到长相、身体细微尺寸、呻|吟声,只要你要求,我们就能百分百还原!”
“精力旺盛的小狼狗;温柔贴心的小奶狗;霸道又温|存的老男人……我们应有尽有。”小贩说完抬头,刚好和身材高挑的楚淮对上眼,他指着他,冲众人笑得贼兮兮的,“这款的我们也有,就是比较贵。”
众人回头,看着一脸呆滞的楚淮,纷纷感到惊艳。
灰不溜秋的衣服和灰不溜秋的天仿佛成了背景板,青年面容白净俊雅,清朗轩举,温润浅淡中浸着点料峭的孤拔,格外惹眼,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楚淮:“……”
少女们红了脸。
楚淮也跟着红了脸,低下头。
小贩还在念广告词:“你有求而不得的人吗?有无论怎么努力,他都不会看你一眼,有拼尽所有都追不上的人吗?”
“在这,所有美梦都能成真,他会对你爱意汹涌,浓情蜜意,体贴备至,他会成为你最好的情人。”
“一次购买,永久有效,想想吧,每个夜晚,都有他。”小贩说的暧|昧,周围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神情,向往不已。
楚淮到此时才明白那个老头的室友是怎么回事。他肯定也是购买了这儿的春梦伴侣。
小贩:“真的不贵,低至5%,加要求加价,15%封顶。”
众人还在犹豫,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要一个。”
楚淮闻着熟悉的声音身体一僵,立即转身,透过重重乌压压的头颅,和人群最后身形挺拔高大的俊美男人对上眼。
小贩没眼力劲,一门心思只顾着生意,赶忙问道:“客官要什么样的?!”
靳天逸穿过人群,哂笑道:“我要个和他一模一样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顺着他的指尖落到了前端的楚淮身上,半晌,有人意会的轻咳了声。
他们也只敢心里想想,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大胆的,当着面说。
长这么俊,偏偏喜欢男人,可惜了。
楚淮瞪大眼睛。
小贩:“没问题没问题!”说着就要赶着去动手准备。
楚淮急了,脱口而出:“慢着!”
他可不想靳天逸交记忆。
小贩不乐意了:“这位兄弟,人家做什么样的是人家的自由,你心理不舒服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是被人意|淫,但你听我说句实话吧,就你长这样,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意|淫多少次,真的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所以你就高抬贵手行行好,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楚淮耳根都红透了,磨牙道:“够了。”
靳天逸低笑,他哪里用得着意|淫。
靳天逸故作迟疑:“也不是一定要做。”
楚淮抬头看他。
“就是仰慕这位小哥哥又求而不得,才出此下策,”靳天逸笑,“要是他愿意跟我走了,我还要什么春梦?”
周围一阵哗然,随即传来了善意的起哄声。
魏虎见惯了楚淮冷静淡然的样,没想到他也会脸红尴尬,也觉得新奇好笑。
楚淮仿佛被盯在了地面,埋着头一动不动,心神不属。
仰慕?
这种矫情的话,他就这么不要脸地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了?
楚淮指尖发颤,犹犹豫豫地想骂人,支支吾吾半晌又发觉自己好像突然不会说话了,挤不出一个字来。
靳天逸干脆走过来,凑近问:“小哥哥,你考虑一下?”
“脸皮这么薄啊?”
“答应了就点个头,”靳天逸笑,“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靳天逸静静等着。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被这样调戏,魏虎以为楚淮就在爆炸边缘,都已经想好了安慰平复楚淮情绪的说辞,良久,却见楚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魏虎宛若被雷击中,目瞪口呆,面前这个,真的是昨天神色冷淡犀利地质问他的那个楚淮?
靳天逸笑了,华美深邃的眼瞳里漾着满满的喜悦和柔情。
楚淮看着他得意地笑,无端想到了喜欢开屏炫耀的孔雀,气恼地拽着他就往外走。
什么话私底下说不行,非得这样?
靳天逸凑上来,语气惊奇:“你在笑欸。”
楚淮像被点着,猛地抬头,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笑了??”
“我错了。”靳天逸胆大地摸了摸他头发,给老虎顺毛。
楚淮冷哼了声。
魏虎也跟着出来了,楚淮立即弹开。
魏虎戏谑道:“这位是?”
楚淮:“不认识。”
靳天逸:“他老公。”
异口同声。
楚淮尴尬一秒,率先道:“你别听他放屁。”
魏虎促狭地望了他一眼。
“你要么正常点,要么一边去。”楚淮深吸一口气,回头警告他。
靳天逸乖巧点头。
三人开始逛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人说起,说有栋宿舍楼死了个老人,然后他们刚好提了句,说有个不听话的新人,叫楚淮,本来去你宿舍找你的,发现你不在,我想了下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准备碰碰运气。”
聊着聊着,楚淮蓦然发现,魏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