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终于看清了漆黑墙壁上的金色大字。
那是个排行榜一样的东西,由上到下,刻了长长的一串名字。
正数第三,是他的名字。
那里写着“第3名,楚淮,25天,17%。”
果然如此,楚淮心道。
25天是他在记忆之城呆的天数,17%是他真实失去的记忆比例,根本不是表面的10%。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表面上失去32%的男人被宣判副本失败,失去37%的女人反而安然无恙,是无形偷食者在其中作祟。
楚淮好奇地往上看。
“第2名,靳天逸,16天,8%。”
再往上……
楚淮瞳孔陡然一缩。
“第1名,靳天逸,9天,5%。”
楚淮揉眼,定睛细看,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转头问道:“怎么会这样?”
靳天逸比楚淮醒的早,之前就看到了这处异样,先前楚淮还睡着时,他便在想这个问题。
靳天逸皱眉:“我也不知道,我是第16天出来的,那个第1名,要么和我同名同姓……”
楚淮才不信,靳天逸的名字并不大众,再说既要和靳天逸同名,又要比靳天逸优秀,这概率……
靳天逸知他所想,沉默片刻,无奈哂笑:“所以我还有个猜测。”
他出神地望着排行榜第一自己的名字,说道:“也许,没失去记忆前,我曾走过记忆之城副本。”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对这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楚淮心头微紧,知道他们纠结不出个结果,转而打趣道:“第一次走9天,第二次走16天,你还退步了啊。”
靳天逸怔了下,随即莞尔:“如果那真的是我,可能那时我无欲无求?现在……有了牵挂,很正常。”
楚淮垂眸,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脑中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恭喜任务者楚淮通过记忆之城第一关的考验,现在进入环节,放烟花。”
放烟花介绍:
在单调无味的记忆结界里,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朵绚烂的带着离开者叮咛嘱咐的烟花降落绽开,那是暂留者生的契机,也是永远滞留者痛苦的瞬间。
写下你想对结界里的人们说的话吧。
注:不可涉及离开线索的关键信息。
楚淮随手写了句。
……
十分钟后,记忆结界内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住户们突然有所感召,纷纷披上厚重的大衣,来到窗前,夜幕浓重,不知从何处,几朵烟花绽开。
最终连成了一句话。
“人可以贩卖梦,但不能贩卖梦想,可以贩卖知识,但不能贩卖良知。”
一代们有人目露欣羡,有人悔恨不已。
时隔日久,终于又有人离开了记忆之城。
……
楚淮和靳天逸立在主雕像面前。
三座小鬼雕像都是站立的,主雕像却向内侧躺,以至于站在这个角度,它只给面前二人留下了个曼妙而引人遐思的背影。
雕像长约两米,通体是石质的白,上面布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显得有些破败。
长及腰际的黑发,应是个女人。
靳天逸转到雕像背面,仔细望了眼,脚步一顿,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楚淮狐疑地靠过去,也跟着瞅了一眼,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
雕像是雌雄同体。
它有女人的胸部,却有男人的生-殖器官(非性描写)。
半晌,楚淮道:“……我可以这么认为,记忆结界里的小鬼,是他生出来的吗?”
靳天逸没答复,反倒微蹙眉头。
刚才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主雕像好像睁开了眼,朝他露出了个……善意的笑。
楚淮见他立定不语,刚要询问,脑中熟悉的刺痛传来:“记忆之城第二关,最终关卡,即将进入。”
二人再次陷入了昏迷。
鼾声不断的记忆鬼殿里,过了不知多久,主雕像真的睁开了眼,噙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陷入梦境的靳天逸。
良久,他声音清而柔,虚无缥缈:“既是故人来,放个水算了。”
他眼睛又转了转,看向了靳天逸身侧的楚淮,良久,叹了口气。
他轻易就能侵入任务者的记忆深处,了解他的全部。
这第二关着实没必要。青年身体羸弱,意志却牢不可破,虚假的梦境根本不能动摇他分毫,再试一百次,结果也不会有一点儿变化。
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就好像当年他奈何不了靳天逸。
他百般解数在楚淮和靳天逸身上有如鸡肋。
当年他年少气盛,赌气不服输,靳天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出第一层梦境后,他立即让他跌入了第二层。
这次更快,短短六天,靳天逸就走了出来。
他不信邪,违背世界意志,缔造了第三关。
然后是第四关,第五关……
整整九层,靳天逸不到一个月就将他缔造的完美无瑕的梦境全部打破。
那是个惊艳绝绝的青年。
光明照进他心头的每个角落,邪祟不能侵扰他分毫。
他的意志坚定到炼狱般的温度也不能将之融化。
可他最后还是陨落了。
靳天逸通过了九个副本,却发现了个被隐藏着的可怖真相——他回归现实的路,被堵死了。
世界不让他离开。
他被恶意抹杀,毫无逻辑。
后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选。但是……这的确是他会做的啊。”雌雄同体的老家伙轻叹。
然后他又看了看楚淮,笑了:“老东西,你以后也不孤单了,他甚至比你更优秀。”
……
楚淮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黑黢黢的房子里。
脚底下的木板破败开裂,有泥土从缝隙中渗出来。
周围能见度极低。
楚淮正坐在木椅上,面前摆放了张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木桌。木桌的边角都被虫蛀了,泛着阴暗潮湿的气味。
桌上放着个长方体的黑色东西。
楚淮想站起来,却诡异地发现自己仿佛被黏在凳子上,腿完全动不了,手倒是毫无阻碍。
桌上摆着的长方体上突然亮起了四个血红色的字——“鬼婆传说”。
原来是本书。
这是叫他翻开?楚淮现在反正走不了,只能将信将疑地打开。
他原先还担心自己看不清字,现在却发现自己多虑了。字是血红色的,发着光。
故事很简单,字极大,间隔也大,楚淮翻得极快,几分钟就看完了。
大致内容,几百年前的某朝,有个年轻女人,自己刚生下的女儿被人偷了。她痛不欲生。
女人出身清贫,为了生计,只得给一户大户人家做奶娘。
她奶的也是个姑娘,千金小姐,小姐慢慢长大,生的活泼伶俐又玉雪可爱,且丝毫没有小姐的娇气跋扈,对奶娘有时候比亲娘还亲。失女的女人理所当然把她当成了自己女儿的替代品,甘愿为她掏心掏肺。
小姐长到十几岁,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终于爆发了,一发不可收拾,药石罔效,死期将至。家人寻医问药,最后听说,怀了孕的女人肚子里孩子的心切碎做药服可以救小姐。
法子残忍且可怕,奶娘却义无反顾。
小姐家人犹豫之际,奶娘连夜偷偷回到深山老林里的家,绑架了周围唯一的孕妇,将她吊在悬梁上,亲手用刀,剖开了孕妇的肚子,掏出了婴孩小小的心。
她又连夜赶回去,满手鲜血,将心给了小姐爹妈,救了小姐的命。
奶娘再回到家收拾残局时,天大亮了,借着熹微的晨光,奶娘看到,一块红丝绒缠着的玉佩从房梁上血流不止的女人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奶娘窒息,想到了那种可怕的可能性,颤抖着布满鲜血的手,捡起了那块染血的玉佩。
然后痛哭流涕,发出了兽般的嘶吼哀鸣。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
原来近二十年一晃而过,早年走失的女儿机缘巧合下又嫁到了附近。
奶娘此时已年迈。
她最后承受不住打击……自杀了,因为巨大的悔恨,变成了鬼婆。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楚淮突然警觉,他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且有越来越浓郁的趋势。
“滴答”、“滴答”的细微水声传来,像舞台一样,光突然被打开,楚淮循着水声一仰头,正好对上房梁上那张惨白肿胀的脸。
楚淮吓得往后一退,突然发现自己腿能动了。
女人被吊在房梁上,楚淮往下看,她大敞的腹部正源源不断地滴着血,里面空落落的,楚淮能看见被挤压变形变型的肠子和胃。
场景还原?
鬼婆的女儿?
地上躺着的,脖子几乎断裂的老女人佐证了楚淮的猜想。
她是有多悔恨,才会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楚淮正警惕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机,地上的老女人却倏然僵尸般挺身站了起来。
楚淮神经紧绷,却发现鬼婆根本没看他,空茫的视线直接略过他,好像他完全不存在一般,她径直走到那个地上血肉模糊的婴孩面前,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巫师在吟唱。
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男婴,站了起来,神情麻木的,跟在鬼婆身后走出了小木屋。
男婴变成鬼了?
到现在,楚淮依然没弄懂具体情况,但他能确定一点,鬼婆看不见他。
楚淮咬咬牙,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书追了出去。
雨后的山林,泥土腥味遮住了浓郁罪恶的血腥味。
鬼婆和男婴渐行渐远,楚淮着急地追上,一回头,却发现那座可怖的木屋不见了。
怎么会?
楚淮没时间细想,拼命奔跑。他望着那个男婴,猛地顿下脚步,瞳孔微缩。
那个男婴,似乎长大了些……
所以自己是在时间里穿梭而非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