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刚开春,天气乍暖还寒。
路瑶站在办公室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里,头一回有了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这都是拜薛晗所赐。
文老师表情和蔼语气温柔,不是那种对待差生时才有的疾言令色。她甚至有点怕伤着路瑶,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
那是一种下意识里与人为善的动作。
开口的时候,文老师比路瑶更显尴尬:“那什么,我听说你跟高一年级的薛晗……”
她没好意思说得太具体,点到即止。
聪明的路遥一下子就明白了。
“老师,那些都不是事实的全部。”
“我明白明白,你这样的学生,肯定不会犯糊涂。只是这个薛晗出了名的不服管教,连校长都拿他没辄,你最好尽量避免和他过多地接触。”
路瑶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想那些流言。
学校里有人传她跟薛晗在恋爱,说他俩天天一起吃饭上下学,还说薛晗送了她贵重的礼物,像是名牌包包珠宝首饰什么的。
这些通通都不是事实。
事实上,她没和他恋爱却接了吻。没有接受他的礼物,却在他家过了夜,还睡在了他的床上。
这些事若是让人知道,恐怕比那些流言更让人震惊。
所谓不是事实的全部,只不过程度更甚而已。
路瑶不敢看文老师的眼睛,有小小的心虚。
文老师也很不好意思,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我听有些学生说,你跟薛晗去过希尔顿酒店?”
“只是在一楼的咖啡厅复习功课。”
她看到文老师脸上的表情一松,显然这事儿让她忧心了好几天。
“好好,那以后稍微注意点就地。老师也不干涉你们交朋友,但孰轻孰重你们也都明白。我说这些也是为你们好。去上课吧,一次考得不好也没关系,下次继续努力。”
年级第二的路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没走几步就在楼梯拐角处碰到了薛晗。
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胸,侧着脑袋望着她笑。眼神有着少年不常有的锐利和成熟,却又故意带了点坏坏的痞气。
他冲路瑶一扬头:“学姐,考砸了挨训是吧。”
路瑶没说话,静静地走过他身边。刚迈出两步就被对方一把拽住。
“薛同学,麻烦你注意点,这里是学校。”
“好,那我们回家再慢慢聊。”
路瑶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故作正经道:“老师说了,以后我们得保持距离,学校里流言太多。”
“那老师有没有跟你说,做人要真诚坦率,如果你不讨厌一个人,就别摆出这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来。”
路瑶想绷住,试了几下没成功,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
“你看,这样就好看多了。哎学姐,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肯定提了我,咱俩最近很红啊。”
路瑶瞪他一眼:“你也知道红,所以以后收敛点好吗?”
“那你告诉我你们都谈了什么,是不是有说我们去酒店那事儿?”
薛晗在学校一呼百应,兄弟多朋友更多。但凡有点什么事儿,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都会有人巴巴过来和他讲。
他跟路瑶的事情免不了也会听说一些。
“你都跟老师说实话了吗?”
“没有,就说了前半段。”
薛晗咂咂嘴:“你这样不行啊学姐,这样会被老师看出来的。”
“怎么说?”
“你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薛晗凑近了跟她咬耳朵,“耳朵会红哦。”
路瑶果然上当,立马伸手去摸耳垂。
薛晗笑得有点大声,楼梯口正好有学生上楼来,看见他俩在一起转身就要跑。薛晗认得那人,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立马就叫住他。
薛晗把人叫上来,在那里“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说完了抬头一看,路瑶早跑没影了。
打那以后路瑶在学校里就没再正眼看过薛晗。每次视线扫到他身上,总是迅速移开。
薛晗也很识相,尽量不去烦她,每天除了打球上网,剩下的时间就是认真学习。
薛志远头一次看儿子对学习表现出一丝兴趣,高兴得跟中了头奖似的,立马请了一堆补习老师回家,一周七天不重样地给他补。
薛晗怕自己忍不住又想要对路遥撩骚,还特意回家住了几个月。
直到高考前一个月左右,因为路瑶要在校上晚自习,他才重新搬回了许家弄。
路瑶第一天在学校上自习,结束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多。她和林璇一起回家,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门卫室旁边的路灯下,站了一个人。
林璇比她眼睛还好,一见就笑了:“本来想让你坐我家车回去的,现在看来倒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了,省的你那护花使者跟我吃醋。”
她说完扔下路瑶大步走远,走过校门口的时候特意看了薛晗一眼。
那人眼神有点凶,在黑暗里愈显锋利。林璇心头一惊,没来由有点害怕,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薛晗只扫了她一眼,再看路瑶的时候,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没个正形的模样。
他上前要帮人拿书包,被路瑶推开了。
“你特意过来的?”
“没,我也在学校待着,刚写完作业,这不正好和你一起回家。”
这都是套路,路瑶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她,薛晗这种人是不可能留下来上自习的。
四月底的夜里风还有些凉,薛晗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围巾,熟练地系在了路瑶的脖子上。
两人一起往公车站走。
身边陆续也跟了些同学,大家都不说话,也没人敢在背后指指点点。
一路坐车回家,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路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他以后别来,他肯定不会听。和他谈学习,似乎也有点刻意。就这么坐在车里吹吹风,让脑子放空一会儿,好像也不错。
一天里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她真正放松毫无压力的时刻。
路瑶从没想过,自己高考前的一个月,会是这样度过的。
薛晗天天陪她上自习,一天也没拉。一直陪到高考前放假的那几天。
最后一天从学校回去的路上,薛晗从包里掏出个东西给路瑶。
很小的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平安扣。公车上光线不好,路瑶也没看出来这东西值不值钱,只觉得颜色看着挺柔和,造型也不夸张。
“我姐前一阵去庙里求来的,说是大师开过光,能保学业进步。我看你进步也是不需要了,只要保持就行。别太狠啊学姐,给别人留点发挥的余地。”
除了那次一不小心考了个年级第二外,路瑶在剩下的大考小考模拟考里,都以绝对的优势占据了第一名的宝座。
“太凶残了,你让马佳佳可怎么活。”
这是林璇的原话。
路瑶拿起那个平安扣仔细看了两眼,问薛晗:“这不是给我的吧。”
“给我求的。不过我现在用不着,先借你用吧。”
“这东西也能借?”
“当然可以。等你高考结束再还我,不还也行,送你吧。”
“不用,我到时候就还你。”
“好,那你好好考试,那三天我就不来打扰你了,我要站学校门口等你考完,估计你会有压力。”
这话说得没错,路遥很怕这种压力。
她连姚菲都没让去,每天考试都是独来独往,跟平时上课一样。
对她来说,这是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无数考试中的一场,仅此而已。
倒是姚菲在家里更为紧张,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东西,还从网上找了不少食谱。
路正民想拦没拦住,倒是路瑶一针见血:“妈,你这乱给我吃东西,万一吃坏了我上不了考场,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这招果然有效,吓得姚菲立马拿起搁在女儿面前那碗奇怪的糊糊,直接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路正民给她比了个点赞的手势:“还是我女儿厉害,果然是上清华北大的料。”
路瑶默默吃饭,没接他的话茬。
三天考试结束,最后一门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天居然阴了下来。
还没到校门口,大雨倾盆而下,把路瑶淋了个透湿。
没有家长来接,也就没有雨伞。看着其他人被父母接走或打伞或坐车的情景,路瑶有点小小的无奈。
谁让她自己坚持不让姚菲来呢。
还是……跑吧。
路瑶正要举起书包顶在头上,雨突然没了。抬头看头顶是把黑色的大伞,再看身边那男人,白衬衣浅色西裤,头发梳得有点认真,一副斯文少年模样。
路瑶忍不住笑出声来:“薛晗,你不适合这样的打扮。”
“怎么,不好看吗?”
“不,气质不符。”
“怎么不符,我好歹也是同知的学生,知识分子好吗。”
他边说边把路瑶的书包拿了过去,那动作十分自然。
路瑶则忙着拿纸巾擦脸上的雨水。
“你这样的,说是哪哪儿来的大哥更可信。”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薛晗的车边,路瑶也没推辞,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薛晗上车后把车门重重一关,二话不说就凑到路瑶跟前,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路瑶被他的举动给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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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声音清脆。
车里开着空调,还放着轻柔的音乐,一切都很舒服惬意。
除了刚才薛晗不打招呼就凑上来的那个吻。
路瑶有点生气,作势要去开车门,被薛晗一把拉了回来。
“别生气,开个玩笑。”
“你这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我这不是被你气的嘛。你说我是黑社会老大,我要不做点老大该做的事情,总觉得亏得慌。”
所以说到底,还是路瑶自己的错?
“不不,是我的错。学姐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今天高考结束的份上,消消气笑一个。要不,我让你打一拳?”
“一拳不够,必须打一顿。”
“没问题,你想怎么打都行。要不这会儿上我家,我们关起门来好好打一顿?”
没等路瑶骂他,薛晗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冲破雨幕并入热闹的车流中,路瑶想下车已然迟了。
她有点依依不舍,几次回头看身后的校门。
薛晗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没事儿,以后还能再回来,这不还得填志愿呢。”
是会回来,就算毕业了也能回学校走走。可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她作为同知的学生,在学校上学考试的日子,就这么在一场大雨中悄然落幕。
接下来的日子,路瑶少见得清闲了起来。
寒窗苦读十多年,一下子没了学习的动力和目标,她整个人懒得什么也不想动。
大夏天的窝家里也不出门,只有偶尔热得不行的时候,才会跟姚菲去附近的超市蹭空调。
每年的夏天,许家弄的住户都很难熬。
薛晗除了那天考完送她回家的时候露了下脸,接下来好几天音讯全无。
以前要学习觉得这人有点烦,现在突然闲了,又觉得他在边上也挺好的。
至少能说说话,显得生活有那么点意思。
路瑶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顺便玩手机。
朋友圈里有很多旅行的照片,尤其是高三的同学,一考完全都跑出去玩了。像是林璇,觉得国内太热,跑南半球新西兰吹冷风去了。
班级微信群也是少见得热闹,每天从早到晚消息不停。
成绩出来前的这段日子,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光。
偶尔有人在群里提一句成绩的事儿,十有**会挨骂。这东西就跟传染病似的,一下子就能把所有人的情绪搞得一团糟。
所以后来最早建群的林璇就发了个群公告,严禁群聊时提起任何和高考有关的话题。
发完这个公告后,她忍不住私q路瑶单聊。
“遥瑶,我其实特别紧张。”
路瑶那会儿正好在,就回了她一句:“你考得怎么样?”
“感觉特别差。”
“那就没问题。”
林璇一连串的问号和表情包就扔了过来,快得路瑶有点招架不住。
她退出私聊界面去班级的群里转了圈,把林璇的公告看了一遍,回来后慢吞吞地在那儿打字。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每次觉得自己考得特别好,结果就会特别差。所以这次正好相反,你应该会考得不错。”
发出去后半天没回应,她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有微信过来,只有一个单独的问号。
点开一看路瑶傻眼。
刚才那条微信发错人了。
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又发来一条:“学姐,你是不是想我了?”
“没有。”
路瑶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薛晗根本不信。
“你这是拿林璇当幌子,故意的是吧。”
路瑶都懒得理他。
刚要把手机扔一边,薛晗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号码很奇怪,不像是国内的号。
她接起来问对方:“你人在国外?”
“是,被我爸拉着陪他出国谈生意,无聊死了。学姐我过两天就回去,回去找你玩。”
“不用,你好好学习才是正理,别像林璇那样,最后考完试心里一点儿没底,还在那里提心吊胆。”
隔着电话都能听到薛晗不屑的嗤笑声。
“我跟你说学姐,你这理论完全不准。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觉得考得好结果考砸了的可能性很大。觉得考得不好实际确实考砸了的可能性更大,知道吗。”
他那最后三个字用的是肯定式的语气,还有点教育小孩子的味道,听得路瑶很想翻白眼。
“行了知道了,那你好好学习,别最后成为你口中说的那种人。”
挂了电话路瑶重新组织语言,想好好安抚林璇一下。没想到这人贵人多忘事儿,早就把成绩的事儿扔到了脑后,非撺掇路瑶出来陪她逛街。
商场里正在打折,路瑶跟着林璇逛了逛,本以为折扣后的价格不会太吓人,结果还是被自己的天真给打败了。
她很少出门,更少逛商场,从来不知道物价已贵到这种地步。
翻着一件喜欢的衬衫的标价,路瑶心里有了点想法。
她想挣钱。
林璇听了她的想法很是不解:“瑶瑶你疯啦,好容易有个轻松的暑假,你居然要去打工。难道不该在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吗?”
路瑶不理她的唠叨,逛商场的时候看到有家新开的超市有招人启示,就兴冲冲地进去报了名。
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试通知,店长看了她的身份证后没多说什么,就让人培训她做收银员。
这商场离路瑶家不远,每天上班时间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姚菲本来很反对女儿打工,可路瑶劝她:“就当让我去吹空调,家里真的太热。”
不仅能吹免费空调,还有钱拿,似乎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姚菲脑子转不过路瑶,就这么被她糊弄了过去。
上了三天班,路瑶已成了熟练工。
超市里一起上班的年轻男孩,有几天开始向她献殷勤。
路瑶脱去衣服穿上超市统一的工作服,长长的头发不扎马尾,就这么在脑后随意地束了一下。虽然没有化妆,却很有小女人的味道。
她不止一次听见同事在背后夸她漂亮。
她漂亮吗?
路瑶头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疑惑。
以往在学校她很少听人夸她的脸。那些人提起她夸的最多的就是她的成绩和智商。在同知,长得漂亮没有用,会念书才是正理。
如今走上社会一看,原来脸也同样重要。
路瑶不小心走了两秒神,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搁了一瓶冰咖啡。
顾客冲她一挑眉:“麻烦结账。”
那张脸再熟悉不过,那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路瑶镇定地拿过那罐咖啡,在机器上扫了下。
“三十八块六,要袋子吗?”
“要,我有不少东西。”
薛晗说着两手一提,把两个购物篮搁到了收银台上。
路瑶粗略一扫,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光扫条形码都得老半天。
排薛晗后面的几个顾客一看这招架,赶紧换地方重新排队,原本挺长的队伍一下子只剩薛晗一个人。
他很是满意这效果,冲路瑶抛个媚眼。
“别急学姐,慢慢来,我不赶时间。”
路瑶不理他,低头快速地扫着条形码。她神情专注认真,从薛晗的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被睫毛盖住的半对眼睛。
那眼睛里有光流出,照得薛晗的心头特别明亮。
他忍不住伸手,想给路瑶拨一下盖住眼睛的几缕头发。路瑶看见他的手伸过来,赶紧往旁边一偏头,躲过了那只手。
她轻声道:“你老实点。”
“好,那我等你下班。你几点结束?”
“九点。”
“那么晚,回去不安全,我车就停在超市门口,我等你。”
路瑶知道避不过,只能老实坦白:“不是九点,是六点。”
“那正合适,还有十几分钟就下班。你扫完我这一单就交班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没事吃什么饭。”
路瑶手里拿了袋零食,扫了半天也没扫出来。
“我回家吃饭,你也早点回去,别整天在外面瞎晃。”
“谁说我瞎晃,我这是听说你在打工,特意过来看你,顺便给你们超市增加点业绩。”
路瑶抬头看他:“谁跟你说的?”
“别人。”
“哪个别人?”
“学姐,这东西是不是扫不出来啊?要不要找经理过来看看?”
路瑶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可东西确实扫不出来,只能手动输入编号。等忙完这个,她也忘了追问刚才的问题。
薛晗真是人傻钱多,一个超市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加起来都快上千。装了满满几大塑料袋,看着都沉。
薛晗更加得意:“正好,你帮我一起拎,我请你吃饭作为感谢。”
路瑶越来越拿他的自说自话没办法。
两个人就在商场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
薛晗看起来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美国的阳光正烈,看来他玩得很尽兴。
“你去美国也没见你发朋友圈。”
“发了,你没看到而已。”
“有吗?我最近一直有玩微信。”路瑶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把我屏蔽了?”
“是,我的照片少儿不宜,怕你看了长针眼。”
话是这么说,手却片刻没停。很快薛晗找出一张照片,把手机推到路瑶面前:“怎么样,我身材是不是挺好?”
路瑶探头一看,阳光沙滩比基尼,还有一具男人精壮的……身体。
很性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我们瑶瑶要上大学了。上了大学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谈恋爱了。
薛晗激动地搓手: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作者:徐凌也在等这一天。
薛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