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迁西,准备了!”
林迁西进了场馆就听见吴川在叫,特地又往回看一眼,看见宗城肩搭书包跟过来了,才赶紧去后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是特地给四强选手准备的,毕竟决赛场就是他们的了。
林迁西推门进去,看见里面站着两个人,邓康顶着张跋扈的脸又在斜眼看他,眼神很嘲讽。
他都懒得搭理,直接往里走。
罗柯走过来:“林迁西,运气挺好的,又和你一起走到决赛里了,希望第一场亚军战不是我对你。”
林迁西懒洋洋地笑笑,放下肩上装着正装的包:“我也不想跟你打。”说着扫一眼邓康,“我就想送某些人回去。”
邓康马上斜看过来:“就你?”
林迁西指一下自己鼻尖:“没错,就我。”
罗柯怕他们杠上,立即回头拉一下邓康:“既然都准备好了,还是先出去吧。”
邓康被他拉出门,临走还不爽地看了眼林迁西。
林迁西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嘴里哼起了歌,换衣服去,该吃饭吃饭,该准备准备。
今天的观众席上几乎座无虚席。
宗城坐在最前排,就正对着球桌,抬头往上看一眼,电子屏上滚动着决赛四强选手的资料。
先是罗柯,然后是邓康,还有一个是个叫余国轩的男生。
林迁西的照片最后出来,也最简单,指导教练:无,出身俱乐部:无,参赛经验:地区赛和本次大赛,所以差不多也是约等于无。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肩,宗城转头,抹着红唇的季彩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城儿,你果然在。”
宗城问:“你怎么会来?”
“上次带去见林迁西的那个左衡通知我的,听说他顺利进了四强,我就来看看,猜到你会来。”季彩往上方的电子屏看一眼:“虽然就一个高中比赛,今天也来了很多体育媒体,他们肯定都是第一次见一个三无选手杀到全国赛里来。”
赛场里的确有很多人扛着长.枪短炮的设备在前面拍。
宗城扬一下嘴角,林迁西确实是三无选手,但他就是一路杀到了现在。
场上的灯光亮了一层,话筒里宣布选手进场。
季彩小声说:“来了。”
宗城看过去,一眼就看见林迁西走向了场中。
林迁西整理着领结。
吴川在场边冲他往下压着手掌,是在提醒他放平心态,不要有压力,他敷衍地点点头,心想你自己放平心态就行了,一边转头往观众席上看。
顶多两秒,就发现了坐在前排的身影,还是宗城太显眼了,穿着黑色皮衣,立着领子,坐在那儿一个肩宽腰窄的利落身形,旁边是季彩。
林迁西只盯着他,知道他肯定看到自己了,笑了笑,走向球桌。
四进二的亚军对决安排已经出来,在电子屏上亮着——
林迁西vs邓康。
余国轩vs罗柯。
裁判请双方握手。
林迁西看着走过来的邓康,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几乎没碰上,嘴里先“啧”一声:“怎么这么粘啊,有胶水儿吗?”
邓康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但在裁判跟前也不能怎么样,阴沉着脸走回原位。
“这个邓康……”场中开始打出球的时候,季彩低声说:“是不是地区赛的时候双打输给你们的那个?我当时查过,还有点儿印象,他以前跟你一个学校的吧,总感觉在哪儿听过他名字。”
宗城一言不发,眼里是林迁西伏在球桌边一杆推出的身影。
进了,裁判紧跟着报出他的分数。
林迁西从占据第一球开始就很顺畅,每一球都在得分。
裁判一声接一声报出分数,球的色号不同,分值也不同,一点点增加,直到这一杆终止。
是因为发力稍薄造成了没进,他悄悄“啧”一声,拿着杆回到选手席。
邓康上场。
他打个人赛比双人赛更有技巧,整个人也更有戾气,每一球都带着极强的目的,一是进洞,一是设障。
林迁西坐在那儿看得明明白白,难怪能打入四强。
“嗒……”这一球蹭了边,没进。
邓康青着脸站直,回到对手席。
很快这一场结束。
林迁西上场后清了台,直接获胜。
裁判报出分数时,林迁西刚回选手席,听见邓康说了句:“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打下去了。”
他看过去,邓康坐在对手席上,鄙夷地看着他:“连个正经教练都没有的人,还想打到最后,少他妈做梦了。”
林迁西握了握杆,笑了:“站起来说话,别跪着,只听说过爷爷教训孙子,赢的教训输的。”
邓康一脸横相地盯着他,偏偏赛场上不能发作:“三局两胜制,还有两场。”
“没有了,”林迁西说:“就下面这一场,你就可以走了。”
他不笑了,眼神也冷了。
踩他是吧,很好,走着瞧。
说过让这货有来无回,当他开玩笑的?
下一场开始。
林迁西重回球桌,手里的杆从左手换到右手,掏出口袋里的巧粉擦了擦杆,绷着脸,神情出奇认真。
“啪!”一球撞出去,气势都不对。
这一球只是开始,后面每一球都是冲杀的架势,滚向袋口的速度都是迅烈的。
裁判在每一球后报出他增长的分数。
邓康脸色越来越僵,甚至连他站在边上的教练都皱了眉。
吴川在场边大气不喘地看着林迁西。
“那个邓康就快坐不住了。”季彩在观众席上说:“林迁西这是在打仇人吗?”
林迁西打球仿佛有一种魔力,就是能吸引人的眼球,大概是他出招太没有章法了,没人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打。
宗城往对手席上看一眼。
直觉邓康又招惹了林迁西,但他太不了解林迁西了,没人打压得了他,尤其是在球桌上。
“啪!”又是一球。
林迁西收杆,直腰。
邓康终于能上场。
球桌上一球一球地打,比分在艰难的拉扯中追平。
然而也只能追平,没能反超。
是因为林迁西在球桌上拦了好几道防围。
“林迁西!”裁判宣布换人上场。
林迁西握着杆,拉一下身上的西装马甲,站起来时冲邓康低低说:“这下你可以走得更快了。”
邓康拉长着脸,看他擦身过去,走向球桌。
“啪嗒”轻响,球在他杆下推出去。
裁判报分。
林迁西全程脸色认真,擦杆、俯身,压杆,西装马甲收着的腰身紧窄,双腿修长,肩背在球桌边收放着力量。
“啪!”又一球。
他仔细看着母球行走的线路,计算着余球的路径。
得分在持续增加。
四周逐渐安静,进入了关键。
下一球开始前,林迁西擦着杆头,忽然看向观众席,冲宗城勾了下唇角。
来吧,他要报仇了。
宗城手握住搭在膝上,看见了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结束战局了。
下一秒,球杆推了出去。
“得分!”裁判报出他的总分。
“天……”季彩嘀咕一句:“赢了。”
林迁西在球桌边站直。
赢了,他已经进入二强。
宗城搭着的手放松了,嘴边轻扯一下,感觉后方亮起了一阵闪光。
“对不起,忘关闪光灯了……”是有女孩子对着场中拍照,还在轻轻地说笑:“真帅……”
当然帅,宗城盯着站在那儿快被吴川摇晃的林迁西,灯光照着他,人都像是发了光。
场中忽然有阵骚动,邓康冲动地往球桌那儿冲了几步,又被教练及时拉了回去。
“他干什么?”季彩诧异:“跟林迁西有仇?”
宗城抿住唇,是跟他有仇。
吴川知道这小子不是好货,挡在林迁西前面,防止再有什么事儿。
但这是大赛现场,台球是最注重风度礼仪的运动,裁判直接罚他下场,成绩待定。
林迁西觉得他真是脑袋烧坏了,这种时候还发作,活该。
眼睛盯着他,忽然见他转头看向了观众席,斜着眼神,拉着横脸,仇视地朝着宗城的方向。
直到他被教练拽了出去。
林迁西下意识去看观众席,又被吴川兴奋的声音拉回注意力:“林迁西!亚军到手了!”
他这会儿才有了胜利感,咧嘴笑了。
又去看观众席,发现宗城站了起来,看了他这儿一眼就转头出去了。
“快,去休息,准备决赛。”吴川推推他。
林迁西立即离开赛场。
从后门出厅,遇见了罗柯,他从另半场的门里出来。
“林迁西,我刚听说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该去问候你搭档。”林迁西停下说。
罗柯看他两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遗憾地笑笑:“可惜我没法跟你对战到最后了,没进二强。”
林迁西也不好说什么:“跟我对战也没什么意思,不算遗憾。”
罗柯说:“我其实很希望能跟你对战。”
林迁西看他一眼,觉得他这口气不太对。
刚好有工作人员经过,罗柯冲他笑笑,先走了。
林迁西往前走,刚到拐角的楼梯间那儿,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拽了过去。
“我操……”林迁西被拽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转头,果然是宗城的脸。
“二强。”宗城手在他西装马甲的腰上扯一下,拉正了:“又打趴他一回,爽了?”
“爽。”林迁西笑,眼里晶亮,低了一下头,忽然抬起说:“我现在想打冠军了。”
宗城看着他:“有信心?”
林迁西说:“不知道,我就想试试。”
想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连个正经教练都没有的人,打球又野又莽,也照样可以打到最后。
宗城说:“那你没信心。”
“?”林迁西伸手就扯了一把他皮衣,想叫他好好说话。
宗城又说:“可我对你有信心。”
林迁西愣一下,笑了,两只手一起抓着他皮衣用力一扯,脸贴近,几乎蹭到他下巴:“我要拿到了就把冠军送你,等着!”
说完一下松了手,跑出去了。
正好有几个工作人员经过,卡得很准。
宗城把拉链拉上,心里说:我等着。
“城儿,”季彩从厅那儿找了过来,低声说:“我刚记起来了,那个邓康,好像特别敌视你,还那么冲动,是不是因为以前的事儿?”
宗城还没说话,听到一声喊:“城爷!”
王肖风风火火走了过来,身后是薛盛和孙凯,姜皓跟在最后面,四个人手里都捧着爆米花和可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看电影的。
宗城问:“你们怎么来的?”
“卧槽,你还说,你自己提前开着小皮卡就来了,咱们还得等到今天有假才能来,天不亮就出门,坐了五个小时大巴!”王肖说,不忘强调:“还自己买了票!”
薛盛说:“买票也值,第一回见这么好的场地,西哥牛逼。”
孙凯拦他话:“别那么大声啊你,叫别人一听就知道咱们是打小地方来的了,妈的西哥的后援团不能给西哥掉面子!”
只有姜皓问了句有用的:“结果怎么样?”
“马上打决赛了。”宗城说:“有林迁西。”
“卧槽!”王肖调头就往决赛厅里冲。
决赛在一小时后进行。
宗城回到前排坐下时,王肖他们全都坐到了他斜后面,那儿刚好空出几个位子。
季彩回来,跟他们打招呼,顺势也坐在了后排,之前的话没有再提。
电子屏上亮出冠军的对决者——
林迁西vs余国轩。
场边有个挂着记者证的年轻女记者回头,就近问宗城借笔:“同学,你带着书包,能借支笔吗?打个速稿。”
宗城低头拿了自己的书包放腿上,准备掏笔给她。
女记者一边等笔一边跟同行低语:“应该是余国轩夺冠的可能最大,林迁西虽然是黑马,但是目前为止还没看过像他这样的选手能夺冠的……”
宗城掏笔的手拿了出来。
女记者没等到,问:“怎么了同学?”
“没笔。”宗城冷淡说。
女记者只好换人去借了。
场中很快响起选手入场的提示。
一左一右,两个选手走向球桌。
林迁西重新整理了身上的西装马甲,走到球桌边上,目光下意识往观众席上看,就一眼,又看到那坐着的利落身影,嘴角咧一下,就像定了心,转眼看向走过来的对手。
余国轩本人比照片更严肃,过来和他握手。
林迁西伸出手时,发现他连手指都没有伸开,就是象征性地握一下,心里就有数。
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已经赢定了,没必要客气了吧。
裁判宣布开始。
开场不利,发球权落在了余国轩手里。
林迁西在选手席上就座,看着他一球一球地打落进袋。
观众席上不断响起掌声。
吴川在边上踱了几步。
林迁西手指摩挲着球杆,知道他还是紧张。
这个余国轩比之前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好对付。
终于,对方一球没进,停住了。
林迁西上场。
球桌上局面混乱,几乎他要打的每个球路径上都有障碍。
林迁西拿巧粉,擦杆,俯身,仔细判断,一球打出。
“嗒!”这一击低杆左塞,发力不重,先把目标球推开。
落袋,打出了一条路径。
局面有了突破口,他就靠这一条路径,慢慢杀出下一条新路,然后再下一条。
直到他把周围障碍一点点清空。
“啪!”中低杆推下,很稳,又是一球进袋。
裁判报出分数:“四十七!”
林迁西看一眼对方分数,47。
平了,只要这一球打成功,就能顺利反超。
他看了球桌局面,压低球杆,瞄准角度,选了一个稳妥的绿球。
“嗒……”出杆的瞬间他忽然觉得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球遇上了角落拦路的防守,防不胜防的一招,球打着旋没进。
“操……”林迁西手指扶住领结,喘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在赛场上说脏话。
余国轩上场,毫不意外,拿下了这一局。
“西哥输了?”王肖端着杯可乐,眼都睁圆了。
姜皓说:“这人好会留坑。”
宗城看见林迁西回到了选手席,握杆坐着,侧脸白生生的,又认真了。
看他这样,自己也紧跟着抿紧了唇。
中场开始。
林迁西拿到了发球权。
吴川在边上急得都挠了两下脖子。
林迁西顾不上,一遍遍回忆,唐老师教的东西,马教练教的东西,视频里看过的东西,最后全是跟宗城一起练过的球。
他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向球桌。
找好角度,擦杆,压杆,手一送,球击出去。
突然的一击,对于目标黑球太直线了,但搅动了整个局面。
“啪!”落袋。
换个角度,再打一球,又是一声,落袋。
这一局他的眼里只剩下了这张球桌,直到停下,分值已经领先一大截。
林迁西俯身,瞄准母球,头脑里飞快思索着进球路径。
目标球得用薄力,但如果推球不满的话,就可能犯规。
思索时,他手里的杆已经推出,球随力而出,没进。
轮到余国轩上场。
林迁西坐回选手席上,看他打出每一球都在追赶比分,忽然咧了下嘴角。
分将要追平,余国轩这一杆十分激进,充满自信。
然后一声闷响,停在了袋口。
没进,被拦截了,用的跟他一样的招。
林迁西用他的方法给他下了套,不仅这样,甚至诱使他犯了规,直接加分在自己名下。
这一局,林迁西赢了。
“卧槽,赢了?是不是,是不是?”王肖很激动。
姜皓很紧张:“是是是,别啰嗦了,要决战了!”
宗城动一下腿,眼睛没离开过林迁西。
他考过很多试,参加过很多比赛,无数个第一,只有这次,林迁西比赛的现场,居然第一次感到了紧张。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中间的球桌上。
前两场各自拿下一局,就现在,到了决胜局。
“啪!”球滚出去,余国轩连续几球完美落袋,这一球虽然没进,但是看局面,已经势在必得。
“林迁西有点儿危险。”季彩在后排说。
“这也太难了,”姜皓小声说:“林迁西的比赛一次比一次难。”
“不难能是全国比赛吗?”孙凯说。
“嘘!”旁边有个女生嫌直接他们吵了。
场中,林迁西握着杆,再一次走向球桌。
桌面上像是两只互相拉扯的手,比分咬地很紧,能不能赢,就看这一杆能不能完整打出。
他盯着桌面,寻找着下杆目标,手指在杆头擦着巧粉,然后俯身,压下杆,腰背在桌沿的灯光下拉出一道流畅的线。
“啪!”迅疾的一击,球直落进袋。
裁判又清晰地报出他的分数。
林迁西这时候反而不去听比分了,眼睛盯着桌面,像盯着个迷局,他要破了这个局。
“啪!”又是迅速的一击。
接连几下,都是在别人以为他不会出杆的时候,他陡然就出了手。
之前看起来稳如泰山的余国轩在对手席上动了一下,手扯了一下袖扣。
整个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因为比分居然被追平了。
而林迁西的球,即将清台。
林迁西站直,伸缩一下左手的手指,又伸缩一下右手的手指,右手提着杆,眼睛扫向观众席。
宗城坐在那里,眼睛看着他,忽然抬了一下左手,又放在了膝盖上。
林迁西冷不丁反应过来,看一眼自己拿杆的右手,笑了,是想起了以前他们一起练球时他说过的那句,把他当成自己的左右手。
球杆在手里又握一下,林迁西俯身,肩背舒展,瞄准母球。
场中至少安静了四五秒,所有人都看着他蓄势待发的画面,仿佛已经静止。
“啪!”出杆的速度极快,一击即收,母球推出目标球,在狭窄过直的路径中冲向袋口。
“笃!”一声闷响。
现场倏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迁西一下直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领结,否则就会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我操”!
“我操!”王肖旱地拔葱一样窜起来:“赢了!”
姜皓跟着窜起来:“林迁西牛逼!”
整个现场忽然活了。
裁判用又高又激昂的声调宣布:“本届全国高中台球联赛冠军,林迁西!”
太多声音了。
林迁西几乎快被包围,转着头去看观众席,看到坐在那儿一直看着他的人,胸口里在猛烈激撞,飞快地就要冲出胸口。
他说过的,要把冠军送给他。
下一刻,所有人就看见新晋冠军跑向了场边,一直到了观众席那儿,面朝着前排坐着的人,手里的球杆拿起来,低头亲了一下。
然后他抬头,双手把球杆递了过去。
林迁西面朝着宗城,递去球杆,勾着嘴角,胸口起伏,玩世不恭一样,低低说:“向吾王献上权杖。”
耳边仿佛响起了他们一起学习时听过的那首英文情诗。
礼敬吾王,献上我一切的绝望与希望,我所有的热血和梦想。
宗城盯着他,知道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他们,人往前,一只手抓上那根球杆,拉了一下,把他拉到跟前,低下头,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
“现在你是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