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襄被灌了几日难以下咽的汤药之后,身子无大碍了。
在养病的这几日,她破天荒拿来府上所有在册家丁的名簿查看。
容婉卿对此说:“你别想着以此偷懒就不练功,功还是要照练不误,瞧瞧,刚练了数十日功,身体底子已经在好转,搁往常,一场风寒指定跑不了。”
林襄对她娘空口白牙得出如此结论表示叹为观止,说得好像她是个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绝世天才一般。
若真如此,她再练上一年半载,岂不能叱咤风云号令江湖了……
“娘,那是民间奇人药方的功劳。”
“反正你不许偷懒!”
林襄“啧”了一声:“娘,还能不能母慈子孝了。”
容婉卿虚张声势:“你个不省心的逆子,再啰嗦,赏你一顿藤条炒肉。”
“唉!”林襄摇头摆尾地叹了口气。
“娘,往后女儿嫁做人妇,是要管家的,不看账本不学习打理宅院大小事务,往后,你女儿还怎么立足,事有轻重缓急,打理家事比练功要紧。”
容婉卿才不上她的当,冷笑一声:“我们襄儿出息了啊,往后,文读书练字看账本打理家事,武练功,咱林家文武双全就指望你了。”
林襄:“……”
哎,母慈子孝之路任重而道远呐。
林襄查看名簿其实另有其事。
犹记得上一世,都卫司撤抄林府,搜出许多抄家灭族的“罪证”,不排除都卫司被背后黑手收买栽赃林府,但,也有可能是府上自己人卖主求荣动了手脚。
家门衰败,有外力缘由,往往也是从内生起,让人有可乘之机。
或者,也有可能府上被安插进了某方势力的眼线。
所以,府里安防不仅需要严管,府里之人……也需严查!
无论是内贼还是奸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一定埋伏了许久。
林襄先从府上家丁婢女的背景开始查起,但凡出身来路存疑之人,她都一一记录在册,吩咐庞虎,让他日常暗中监察留意。
林府上百号人,查起来颇费周章,林襄捧着名簿写写记记,整日废寝忘食。
她一边喝药一边查阅,突然,手中册簿被抽走,抬头一看,是三哥。
“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又看话本呢?”林轩拿走她手中的册子翻了几页,啼笑皆非,“你看这个做什么,闲出毛病了?”
“娘又禁我足呢,说只要我咳嗽一声,就不准我出府。”
林轩幸灾乐祸:“娘说得对!”
林襄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轩一本正经地之乎者也:“胳膊拧不过大腿,该示弱就得示弱,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也。”
“……”林襄眨了下眼睛,“这位俊杰,请问你今日为何这般闲?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闱考试了,夫子还允许你四下乱晃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林轩一脸神秘:“三哥给你带回个消息,你猜猜。”
林襄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是好消息吗?”
“那是自然。”林轩背着手卖关子。
“难道是……收到大哥和二哥寄回的家信了?”
“上个月大哥二哥刚托人捎回书信,哪有那么快。”
林襄揉揉酸痛的后颈:“那……就是母亲给你议亲啦?”
林轩卷起册簿敲了她一脑门:“顾将军要回京了!”
林襄瞬间来了精神,眼睛倏地睁得溜圆:“什么?心兰要回京了!”
林轩口中的顾将军名为顾卓青,是平西侯顾伯韬的嫡长女,大齐第一女将。
林襄口中的心兰名叫顾心兰,是顾卓青的嫡亲妹妹。
顾家世代镇守苍西郡,与林家是世交。
林襄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找补道:“心兰定然也会随将军回京的吧?”
林轩没察觉出她细微的表情,说:“正是。”
方才林轩说顾将军要回京的时候,林襄便想起了上一世顾将军的确是在今年这个时候回的京城,她回京之时把心兰也一并带回来了。
此次顾将军带着顾心兰回京,不日之后,林顾两家便会结亲。
顾心兰既是林襄闺阁密友,亦是她未来的三嫂。
上一世,三哥哥高中,离京去地方赴任,途中不幸遇险,可叹心兰刚嫁入林府,便守了寡。
想到此,林襄心情低迷下来。
这个局,得破。
她静默片刻,倏地抬头:“三哥哥,要不你明年别参加科考了,让爹爹准你去北境吧?男儿志在四方,打仗比致仕痛快!”
林轩虚虚点了她鼻尖一下:“小丫头,看册簿看傻了吧。”
林襄垂下眉眼。
其实这事爹爹主不了,祖母不会同意的,让三哥哥留在京城是祖母的主意。
——战场凶险,不能把孩子们全送往军营。
顾家一门四个儿子,皆战死沙场,顾家用铮铮铁骨抗起了西境的安宁,家中只剩下顾卓青和顾心兰两个女儿。
林轩:“苍西之乱终于平定,大快人心!顾将军擒了西离王世子押送入京,终于报了杀兄之仇!眼下已过了秦关,用不了几日就到京城了。”
“……哎,发什么呆呢?”林轩在林襄面前挥了挥手。
“唔……昨夜睡得晚,困觉……”
林襄脑子里乱着套,她愣了一会,逼着自己把一脑门官司暂且放下。
三哥哥中榜赴任是明年的事情,还早,可以慢慢合计。
她一拍案几站起来:“太好了,心兰终于回京了!我都想死她了!”
在地上绕了一圈后,林襄别有深意地看了林轩一眼。
上一世,心兰回京后没再回苍西郡,留在京城了,她的傻三哥,马上就要定亲了!
林轩被她盯得莫名其妙:“小丫头,又想什么幺蛾子呢?”
林襄心猿意马,心思已不在册簿上了,她将案几上的册子一收决定今日偷懒一日。
这时,小翠端了补汤走进来,跟在小翠身后的是春桃,春桃手中托着一个漆盘:“姑娘,裴六公子的衣服熏好了。”
唔,对哦,还有这事!
林襄拽着林轩便往外走:“三哥哥,择日不如撞日,你陪我走一趟吧——登门拜谢裴六公子。”
“娘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病,不许乱跑吗?”
林襄大逆不道:“娘是纸老虎,不足为惧。”
“夫子给我出的策论我还没答完呢,未时就要上交。”
“答什么答,你一定能高中的!”
“打个商量,换个时辰去不成么?让我答完策论。”
“不成!”
待他们兴冲冲赶到长兴街,林襄傻眼了——她记差了方向。
于是,那个上午,林府马车在长兴街无头苍蝇一般绕了六七圈,硬是没找着裴六公子的住处。
到最后,凡是门口有一棵两人腰粗的银杏树,她皆差人下去打听。
林轩生无可恋地看着林襄。
林襄眨巴眨巴眼,迷茫的小眼神看向春桃:“你可还记得?”
春桃比她还懵圈,一会指西一会指东。
最后无果,只好打道回府。
在林襄又忙了两日后的一个晚上,再次爬上屋顶赏夜景之时,脑袋突然被砸了一下。
“嘶——”
林襄抱着后脑勺一回头,就见裴峥天外飞仙似的从一棵银杏树上荡到屋顶,手中还捏着几颗白果,正意图不轨。
她先是一惊,随即七窍生烟:“你又翻墙!”
“嘘——”裴峥竖起一根手指,无辜道,“这个时辰,你家正门也不开呀。”
林襄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似乎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裴峥:“你怎么老喜欢上房顶,什么毛病?”
林襄:“……”
林襄大约就属于人们口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孩子,就喜欢上房顶。
儿时她在边陲呆过一段时日,许是整日在黄沙里看将士操练,养得性子都野了。
漠北的夜空星光璀璨,躺在屋顶上看漫天银河,是她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京城的星空没有漠北的浩瀚,但她依然喜欢看星空。
似乎天大的烦恼,望向辽阔苍穹之时,都会化于无形。
星光洒入眸间,亮得惊心动魄,裴峥瞧着这样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险些脚滑失足掉下房顶。
他掩饰性地摸摸鼻子,大喇喇在林襄身侧坐下。
林襄舔着后槽牙,回复他方才那个问题:“——上房顶方便捉贼。”
裴峥这个贼不以为耻地冲她笑了一下:“我来看看你身子好些没,看来是无恙了,都有力气骂人了。”
林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