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照青红,第一场大雪大张旗鼓过境后,京城迎来了近几年最冷的寒冬,清爽的秋色缴械投降猝然退场。
待雪色消融之时,裴峥抓着了陈大人那个逃走的小厮,但他舌头被割耳被毒聋,人已奄奄一息,在赶回京程的途中便断了气。
线索彻底断掉,真相心知肚明,翻案却几无可能。
又过了数日之后,诏书下达,诏狱里那几个苍西营士卒被赐砍头示众,顾卓青则被禁足。
适逢西离人再次卷土重来,试图夺回云西走廊,平西侯顾伯韬带病率军抗敌,最终陛下对顾府命案一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为示君恩,彰显君臣和睦,庆隆帝打一棒子喂颗糖,在顾卓青离京之际,借着太后生辰宴的契机,专程于宫中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饯别宴,宴请百官,为顾卓青送行。
“今日既是为母后祝寿,亦是为顾将军践行。”高堂之上,面带病容的庆隆帝高高举杯,“卓青,你是大齐的后盾,是朕的股肱之臣,西境就仰仗你了。”
“身为朝臣,为山河卖命是宿命,臣活一日便会守一日。”顾卓青面色无波,谢过陛下隆恩。
因着今日也是太后寿诞,故而出席的也有朝臣女眷,顾心兰躲着太后,借大病初愈身子不爽利为由,没进宫。
林襄这个充数的于席上自顾自吃着菜。
“待会轮到你给太后献礼之时,别乱说话。”容婉卿在侧叮嘱。
“唔,知道了。”
林襄随意应承着,抬头瞥到燕王妃正在太后跟前承欢,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太后逗得眉开眼笑。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无论何种场面见到燕王妃,她总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一个。
怪不得把某个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好奇地往朝臣席面上扫了一眼,只见裴远目不斜视地端坐着,并没有往燕王妃那个方向暗瞟。
嘁,装什么正人君子!
容婉卿唤道:“做什么无精打采的?”
林襄:“没有心兰陪,百无聊赖。”
容婉卿侧着身子环视了一圈女眷席,悄声道:“你给掌掌眼,看看哪家的姑娘瞧着有眼缘,回头给你大哥二哥说个媳妇,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
“这个啊……”林襄夹了一筷子鹿筋嚼着,“呵呵,别费力气了。”
容婉卿伸手点了她额角一下:“难不成看你大哥二哥灰头土脸在漠北打光棍?”
林襄扒了块鱼肉吃,而后又喝了一勺汤,慢悠悠道:“干着急也没用啊,你又不是月老,能给大哥和二哥牵条红线。”
“小兔崽子,你大哥、二哥白疼你了。”容婉卿突然把林襄手中的汤匙夺下,“你别光顾着吃,好似常日里,我没给你吃饭一样。”
林襄:“……”
容婉卿四下张望着:“今天多好的机会,你倒是扫一眼席间的儿郎们,看看哪个能入你的眼。”
林襄没防着她娘的话头突然对准了她,嘴里那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汤险些喷出来。
容婉卿:“你大哥二哥远在漠北管不了,你就在跟前,你三哥哥的终身大事已尘埃落定,接下来轮到你了。”
林襄僵立一息,给她娘夹了一筷子菜,想把她娘嘴堵上。
未果。
她娘继续说着:“依我看,盛家二公子就不错,清流门第,今年刚中进士。”
林襄无奈:“娘……”
容婉卿丝毫没有放过她的迹象,她小声说着,边说边给林襄指人:“你瞧瞧,儒雅俊秀,关键盛家夫人通情达理,你这小猢狲性子野,若嫁过去,也不怕婆媳闹矛盾。”
林襄翻了个白眼:“娘,你怎么总怕我惹是生非,怕婆婆刁难我,干脆我嫁个没娘的算了。”
这回轮容婉卿噎着了。
她剜了林襄一眼:“怎么竟想美事儿,哪个府上没有大娘子?没亲婆婆指定也有后婆婆,你倒是给我指指,入哪家的门能没婆婆。”
林襄抬眼一个个扫过去,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正与她三哥哥聊着什么。
裴峥正与林轩笑谈,忽而若有所感,向女眷席看过去,眸光一晃,对上了林襄的视线。
话题不太对,以至于林襄在猝不及防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怔了一下,她飞快眨了一下眼将目光挪开,手中拿起汤匙往嘴里又送了一口汤。
“啊!咳……”嘴里一阵酸,酸倒牙了,碍着场合,林襄捂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容婉卿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怎么喝醋?方才卡着鱼刺了?”
“咳……”林襄眼角泛着水光,“……好像是吧。”
这时,太后身边的大太监走了过来。
那太监体型有些胖,走路却摇曳生姿,像只花蝴蝶似的,绕着一众桌子,扭到了林襄跟前,也不知高兴什么,眼角都快笑飞了。
他似笑眯眯看了林襄一眼,转而俯身对容婉卿道:“夫人,太后有请。”
林襄被他那一眼看的有些惊悚。
那太监在前边带路,林襄带着贺寿礼跟在容婉卿身后去见姬太后,她目光瞥着那太监婀娜的身姿,不由脚步也轻盈起来,学着走了几步路,险些绊一脚。
到了鸾驾前,她跟着磕头见礼。
太后高居座上,满头珠翠,姿态雍容华贵,已是风霜之年鬓有华发,目光却炯炯有神,对视之时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围在太后身边的有昭阳皇后和燕王妃陈芷瑶,还有一个人林襄不认识,瞧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这位便是安国公家的嫡女?快快起来,让哀家瞧瞧。”姬太后虚扶着林襄的手,把她拉近身前,“哀家上次见你,你才案几那么高,眨眼间,亭亭玉立,都出落成一朵花了。”
林襄抿着嘴装模作样做淑女笑。
她娘说了不让她乱说话,总归由她娘寒暄几句,她就能回座了。
只见那位眼生的夫人上下打量着林襄,突然笑道:“太后您瞧,林姑娘瞧着竟与芷瑶有几分相像,像是姐妹一般。”
容婉卿从容应道:“伯爵夫人说笑了,小女中人之姿惶恐与燕王妃相论。”
那位夫人又问:“不知林姑娘芳龄几许?”
容婉卿回:“十八了。”
伯爵夫人:“比芷瑶小两岁。”
林襄面上得体地带着笑,心想着怎么还不结束?再寒暄几句,就能结束了吧?
“方才说你家老三多大岁数了?”姬太后对那位伯爵夫人问道。
随着她侧身之时,头上珠翠轻晃。
伯爵夫人笑道:“犬子与芷瑶同一年生,日子只差了一日,可就这一日,他也得管芷瑶叫表姐。”
林襄听到此,陡然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句就听姬太后对那伯爵夫人道:“及冠之龄也该婚配了,可有定亲人选?”
伯爵夫人:“妾愚笨,还得请太后帮忙掌眼,斗胆求太后赐婚。”
“好,好。”太后转回头不经意看向林襄,轻轻拍着林襄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道,“哀家瞧着林家姑娘便喜欢的紧,林姑娘可有婚配呐?”
林襄心里一紧,隐约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飞快地与容婉卿对视一眼,而后掩袖干呕了一声。
容婉卿立刻会意,俯身道:“太后,襄儿无状吃多了酒,妾带她下去吹吹风,先行告退。”
容婉卿话音一落,不待姬太后说什么,林襄抬腿便走,而后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襄颇为意外地抬眸。
只见陈芷瑶微微对她一笑松了手,她于桌上端起一盏茶:“这里正有一盏醒酒茶,襄妹妹请用。”
两相对视,眼中风云涌动。
须臾之后,林襄亦含笑,指尖一动轻轻推了回去:“谢过燕王妃,林襄身子不适,用不了茶。”
周遭安静了一瞬,忽然就听太后对身边宫女吩咐:“林姑娘身子不适,给林姑娘赐座。”
宫女拿来了凳子,林襄没坐。
太后对她一招手:“好孩子,过来。”
林襄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太后说道:“哀家瞧着这孩子很是欢喜,你与芷瑶二人既然样貌相似,便是有缘,哀家正好有一对缠丝美人镯,当初芷瑶许给景临之时做为见面礼赐出一只,这一只就赐与你了。”
姬太后说着脱了手上的镯子就要给林襄戴上。
林襄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何意?是要给她指婚吗?
本以为心兰躲了过去,没想到此次冲着她来了,这个什么三公子是猫是狗她都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接了便是认可,不接便是抗旨。
进退惟谷骑虎难下,短短几息时间似乎静止了。
陷入僵局的林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燃眉之急。